诗文库 正文
谢户部张侍郎举自代启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○七七、《省斋文稿》卷二二
书林退缩,苟安无似之踪;禁路推先,猥上不如之奏。盖高谊曲敦于先契,忘孤生难继于后尘。遂以明闻,骇于众听。窃以九官相逊,始自虞廷;三日举知,盛于唐世。然必事业功名之相亚,与夫辈流位序之非遥。故当授职之初,可致让能之义。乃如今日,尤异前闻。明公以绝职瑰材,而某性资甚下;明公以老成宿望,而某爵齿甚卑。窃伏三思,殆无一可。特以诸父瞻承之旧,畀之片言奖借之荣。虽上臣事君以人,不暇贤愚之问;然他日居我此位,实惭期待之优。此盖伏遇某官厚德端朝,精心照理。粒民敷教,方将兼稷、契之功;富国强兵,宁复用管、商之策!行繇卿贰,交秉政机。欲助成归厚之风,故垂眷甚凉之品。广阳秋于皮里,所忧仰累乎否臧;荐伏猎于省中,更恐误知其学术。某敢不铭藏至意,鞭策凡才!未四十而为丞郎,决无此望;从三千而为弟子,勉在下风。
回太平州陈舍人骙启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○八一、《省斋文稿》卷二六
优考民功,宠升书殿。诏除甫下,舆论交欢。恭惟某官劲节端朝,懿文华国。禁路罄论思之益,江圻蜚岂弟之声。承水潦之馀灾,著农田之显效。并酬久次,特茂殊恩。由三字而贻集仙,自存故事;通二年而升次对,抑有成规。嗣奉玺褒,遂参枋任。某苟逭汰斥,尚期晤言。兹形拙讷之辞,敬答缄封之贶。其为欣感,未易敷云。
回池州陈尚书良佑启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○八一、《省斋文稿》卷二六
光膺芝检,载剖竹符。师帅得贤,军民致喜。恭惟某官懿文华国,直道端朝。身虽远于禁严,望益倾于中外。用词臣而作牧,姑重九华;选刺史而为公,即归两社。某近违风度,尚旷书邮。辱荣问之相先,愧庆仪之不敏。其为欣颂,莫究敷陈。
澈溪居士文集序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一九、《平园续稿》卷一四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
孔子曰:「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」。惟有其实则名从之,是不可求也。虽然,贤如夷、齐,学如颜渊,皆得夫子而名益彰。彼身居岩谷,砥行立名,非附青云之士,湮灭无传者多矣。此司马迁所为深嗟而屡叹也。朝奉大夫庐陵彭公讳醇,字道原,生而颖悟。六岁时赋《中秋不见月诗》,有警句,自是以词章经术驰声乡闾。年三十一登第,尝摄行临川、靖安二邑。已而令石首,令湘阴,守康,守贺,守南安,所至儒雅饰吏,有循良之目。垂七十纳禄而归,自号定庵,又曰卧云翁。有《澈溪居士集》五十卷,议论平正,如其为人。今四世孙乡贡进士叔夏既谱公出处,侄孙信州永丰主簿汝翼复裒遗文于兵火之馀,得二十卷,求序于予。恭惟本朝元祐以来人才盛矣,忠言正论著于籍者三百九人,极天下之选,颁之郡国,载之国史,垂之万世,而公姓名在焉,则公之贤为何如?六一先生之后,文章莫如东坡,时人或得一语,终身荣之。考前后集答士大夫启才四十篇,而获麟骑箕之岁《回贺州启》在焉。既曰「赐以尺书,借之馀论」,又曰「温辞下逮,陋质增华」,则公之文为何如?凡孔子之所言,太史公之所叹,公一无憾,托名不朽,尚何疑焉?况叔夏与其兄叔夜皆有文行,而汝翼及其弟浏阳尉梦弼以家学同榜登科,又将立身行道,扬名于后世。斯文也,岂特如《孔悝鼎铭》称其先祖之美而已!嘉泰元年正月辛未。
御批辞免兼太子詹事降诏不允奏跋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二二、《省斋文稿》卷一四、《益公题跋》卷七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淳熙二年秋,太子詹事沈枢罢,王淮寻入西府。众谓吏部侍郎赵粹中旧为宫僚,兼权中书舍人程大昌乃恭邸讲读官,宜在此选。而臣猥以小司马蒙恩承乏,亟具奏控免,其云「英望旧僚」实指二人。上亲批「降诏不允」四字。时翰苑无他官,例下西掖视草,于是大昌用绮里事对李绩,盖相酬答也。原诏宝藏箧中,别令待诏郑汉卿录本附辞免之后,其奏亦院吏阎端朝所书。敬加褾饰,传示子孙。十一月旦,臣某谨记。
泛舟游山录(一 起乾道丁亥三月,止是年六月。)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五七、《杂著述》卷五
乾道丁亥三月丙申朔,招陈允中为成媪诊脉。
丁酉初报谒。
戊戌(佚)。
己亥(佚)。
庚子(佚)。
辛丑(佚)。
壬寅(佚)。
癸卯(佚)。
甲辰(佚)。
乙巳,晴,北风微作。申时过隆兴府,遣人致问帅、漕,有馈皆却之。晚泊鳜鱼潭夹中。
丙午,无风。以从者有潜入隆兴城中者,候至巳时方行。晚泊吴城山庙下,登望湖亭,春水未生,涯渚历历。松门巡检詹亿之、保义巡捕某至此来谒。亿之严州人,顷在赣识诸父。
丁未,舟人赛庙毕解去。自此入湖,掠珠溪、神冈、左里庙,皆不泊(癸酉岁避风左里庙数日。)。湖中多沙山,望之如云,庐阜青苍,真欲招隐耶。未后次南康军,签判赵无悔相访,别适周岁矣。借虞兵陈宣前导出西门,诸峰横陈,瀑布中泻,寒食节游人布路。约十馀里至开先寺。长老不在,同西堂元湛上漱玉亭,观石柱间东坡辛巳四月题名。开先旧屋惟有此亭,其上即石桥,又其上瀑水落焉,潴为龙潭,旱岁祈祷颇应。回观僧堂,即南唐元宗少年书堂也。古碑一空,鲁直院记偶存耳。寺之东山别有小瀑,号马尾泉。其馀境物之胜,僧徒皆不能言,要当按陈令举之记,以浃旬搜访,或可得其四五耳。饭罢,日已落,急命车南访归宗寺。由简寂观路口,以迂僻不果入。行官道约十里,将至寺,先渡鸾溪桥,酌一滴泉,蹑支径,过水硙,循溪源,有大池纵广十丈,甃护皆以石。又其上则石镜溪,闻刻鲁直三大字,曛黑不能视,独题岁月于王龟龄待制诗碑后。溪上直紫霄峰,铁塔在焉,村民以二三月一往采茶,约十里云。自此即架石渠导水,长至二百丈,最为奇特。此外旧物稀矣。秉烛入寺,寺在金轮峰上,霄峰之下。上霄者,秦始皇、汉武帝所登也。长老名枞,闽人。同谒王右军塑像,观墨池。又有鹅池,恐伪。南山至此已十八九里,尚有康王观、谷帘泉,在一二十里间,遂转山北入江州界矣。隔路别峰号黄龙,是为汤泉,有寺几废云。枞作果供,二鼓就寝。今日之游虽匆匆,而篮舆中遍观山面,所得为多,恨不能诗以识之。
戊申,闻五更钟即蓐食,以火炬夹车而行。初甚雨,无从假盖,已而稍止。至万杉院天始明,顷经焚荡尤贫乏。同长老上散珠亭,即旧滴翠亭也。观仁宗飞白「清净和尚」等字及敕劄数通,钱易、王随、王钦若、王曙、章得象诸朝士送僧太超诗。太超乃天圣中开山者,内侍罗崇勋主之。太守史奉直俣致问。雨复作,亟过栖贤,路稍崎岖,然不妨观山也。约十馀里至三峡桥,苏黄门所记殆非夸词,恨不遇积雨怒涨时耳。下视桥柱,余靖、元绛皆刻姓名。自此行石衢至玉渊亭,涧水披石陡落,汇为龙湫,雪溅雷吼,不减三峡。又数十步乃至寺,山林阴翳,栋宇零落,如蹈无人之境。升其堂,长老妙徽方出,嘉州人也。同至五老亭,古碑多烬于火,而祖无择《爱堂铭》独存。堂在今菜圃后,仅存阶梯。按记文,唐宝历初李渤舍宅为寺云。闻数里有楞伽、折桂诸小院,乃旧屋。楞伽即李常公择山房,有其妹墨竹,迫归不能往。出栖贤行十里得官道,入罗汉院。虽免火厄,而主者非其人,坐观摧败,略不支补。惟藏殿尚如旧,内外皆石柱,刻龙绕之。承平时民财既富,济以国力,固应如此。又十里,入北门,谒太守而归。星子令邓从政思问相候,并致谷帘泉酒,无悔送《庐山前后集》、《江行图》。欲登落星寺,而众客在岸,应酬移时,日已过未,遂解去。癸酉冬尝游此寺,今以其咫尺反忽之,不无遗恨。晚泊女儿港。是日清明,以卮酒劳从者。
己酉,早昏雾,辰后方解,而北风作。过大孤,泊黄泥洑。登岸,沿港入饭箩山民居。风不止,退泊樟汊港口。林江州栗遣人致问。顷之风稍息,行数里浪势未平,家人辈惊怖,复挂帆回樟汊。昨日若遇此天气,则少留落星,再游庐山矣。
庚戌,风浪不可行,坐岩石间观刘贤与舟人弈。
辛亥,雨作,风稍缓。行至湖口县,江湖合流,浪势甚大。县在上下钟石之间,不暇为苏仙之游也。过里许,拦头一叶舟趠白浪,袭税方与从者鬨,而江州使者再至乃去。进至交石夹上口(有人烟。),登岸望桑落洲,步上夹石。监庙卲迪功端、程部信纲相访。故户部侍郎与可大受之子,戊戌年家也,以南康谷帘泉酒遗之。未后风止,舟人云西江浪未平,不果行。有欲烹河鲀者,买而纵之。夜,月极佳。
壬子,鸡鸣解缆,风复作。巳时过彭泽县。县在南岸,乱山连延不断,而北岸惟小孤山突起。虽有水,非江中央也。马当远望如马,亦在南岸。上元水府庙楼阁华焕,不能谒款。未后入望江夹。望江,舒州县也。舟人云前无住口岸,遂止。
癸丑,未时次雁汊镇(隶池州。)。风色既逆,检税者又不至,遂宿焉。携儿游东山禅院,长老惠日。
甲寅,风益高,入长风夹,遇浅回旋久之。未后过罗刹石,浪转高,挂帆回泊李王河口。李王谓元宗也。登洲上闲步,有民居及巡检司。
乙卯,早昏雾,辰后方行。未时次池口,去州数里,舟师以干乞留。风忽转南,得未曾有,张帆行仅二十里,雨作,复转北风。乙夜叠棹入梅根港,百家之聚也。大风。
丙辰,大风雨。登岸谒昭明太子行宫。步至市尾,有梁逵,字通卿,教村童,携酒与之饮,颇能道九华胜概。渔舟数百,出没大浪中,皆捕河鲀者。
丁巳,雾散而晴。掠铜陵县,入丁家夹,以风逆,命挽而进。晚未出夹数里止。官军数十辈驻泊岸上(金陵军。)。有老黥谢镐,字子京,亦聚教村童,携酒饮之。
戊午,早掠繁昌县,以风静不入夹,中流而下。未过芜湖县,望矶在江心,雇小舟登宁渊观,寂无一人,屋皆朽败(图经作硗矶,政和中观额。癸酉冬,予欲游不果。)。前对三山,左即邑屋,青墩夹出焉。观张安国舍人题字而回。过西采石,数舟簸旗鸣鼓而至,皆和州截税者(郡守胡昉聚财甚急。),久之方去。晚过西梁山,泊大信口,二百馀户。夜扣万寿廨院。
己未,早行夹中,欲入太平州,以水涩复出江。巳初过采石镇,己卯秋尝登牛渚矶,今不暇。晚泊鹅项。
庚申,早,以夹中水涩转江而入,未后泊新河口。此行日日北风,今日溯流趋新河便值南风,所向背驰类此。折简韩无咎运使。雇舟载行李入镇江闸。
辛酉,南风益熟。方帅滋务德、叶总领衡梦锡、韩无咎及庄德全、榷货苏常山玭训直并相访,辞以径过,不果报谒,有馈皆却之。常山,仁仲之子,务德甥也。行李易舟,挈家绕城过天禧寺,治陆行计。漕司急足持先牌与召客赵倅善仁纷争甚久,赵故人也,以醉之故。新太平州推官赵儒林不没、长老智勤并相访。都统刘侯源致馈,亦却之。
壬戌,早发天禧,行十里,田间有南唐追封庆王李宏茂字子松神道碑,韩熙载奉敕撰。饭随车乡之上店。午饭后至秣陵镇谒岳庙,有道士主之。晚宿方墟,访陈特立秀才。
癸亥,早饭毕至溧水县。知县王彦平及主簿张修职思新、主簿王迪功尚之、尉张迪功南仲相候于门。入泊中山驿,绍兴戊午李朝政修,鲁察为之记。赵倅分路赴阙,殊愧前失,而仆未尝过之也。晚赴王彦平饮,后圃有池,周美成作邑时长短句云「新绿小池塘」谓此。园无花而多古木,有连理者。
甲子,女兄小祥,就驿设祭而行。饭官塘。晡时至黄连步,登秦氏小舫。是日天气颇蒸郁。晚雨作,中夜大雷。遇客舟横港,冲破篮舆,纷竞不已,遂泊。
乙丑,大雨,午后止。昨日道中苦旱,得雨良幸。过溧阳县,宰陈朋元通直苍舒、尉时迪功作乂相访。乘便风度湖渰达宜兴,妇家来迎,方知外舅以二月十九日不禄。鲁子师之子相访。
丙寅,晴。遣赖昌如临安问两兄动静。
丁卯,新浙东安抚司机宜汪端中恪、新镇江分差粮料院强中憺、新监左藏西库刚中懔、将仕郎张仲益并相访。三汪皆彦章子。将仕君,寺丞元览观复子,侍郎漴之孙。
四月戊辰朔,雨,闻日当蚀。至吴墟谒周敦义参政,已拜泉州。
庚午,宜兴丞叶宣义节、新监通州盐场俞秉义仁仲相访。宣义,少蕴之孙,永州太守桯之子。秉义君,庄氏甥也。
辛未,谒同年庄伯威知录及其父德成玘监庙。新主管临安城北右厢邵宣教轺华甫相访。
癸酉,赖昌持两兄书归,再遣行。程君晔及地理僧真鉴大师净如来。
甲戌,显亲长老全显招饭,辞之。再至吴墟。
乙亥,邑中迎社颇盛,云周孝侯生日也。闻孙仲益尚书舣舟北郭,谒之。年八十七矣,精明如六七十人,诗文不减少作,谈旧事纚纚不勌,可谓异禀。
丙子,外舅终七。
丁丑,客云:汪彦章与王甫太学同舍。甫貌美中空,彦章戏之为花木瓜。及彦章罢符宝郎,甫正当国,以宣倅处之,宣州产花木瓜故也。
戊寅,复至吴墟别泉州。
己卯,新国子监主簿沈德文相访。
庚辰,早诣台庄祭奠外祖坟。守者已改用毛百一,稍禁樵苏。通判舅氏坟在其西二三十步间,植两石楠以为识。礼毕,与仲贤、净如会于庄子平资福庵,遂拜其墓。相去半里有苏子修秀才坟庵,又一里有孙观复庵,极洁雅。回视庄德迈及蒋氏所出阴地,道过庄德固坟庵(德固癸未岁死。),自此问归路。去县数里有余公度、邵知县、胡省干三庵相望,又落路观慕容彦逢尚书家诸坟,稍已废圮,有尼庵主之,敲其门不应。从者颇闻虎啸,回趋孙端朝汝翼安抚坟庵少休,其规模如小寺。归憩宋氏店。黄昏到家,雨作。
辛巳,庄支使玙相访。饭罢,因谒郭宅心寺丞,遂游通真观,比癸未岁益不振,向馀一柏又复不存。庭下有虞察院诗刻,云:「此树已三百年,而数岁间俱失之,庸道士之罪也」。闻是日乃吕洞宾生日。
癸未,早,仲宁、仲贤过,善权设水陆斋,约同登舟,风水俱逆,其行甚缓。晡时掠桐渚。晚望杨氏坟庵颇壮丽,由小港登焉。方坟阙角,僭侈非度。自此至寺才数里,乃肩舆以行。过离墨,山最高,或谓与善权通号离墨云。稍前即董山,囤碑在焉,欲上而日已落。径入善权,敕额曰「广教」。初,龙图阁待制傅楫,兴化人,尝为徽宗端邸宫僚。既死,援王陶例,未至执政,特赐功德院,而不改广教之额。楫墓在寺侧,其群从亦有依寺而居者。按旧碑,寺本齐武帝赎祝英台庄所置。山东北有石坛,号九斗坛,世传梁武帝祷雨于此。会昌废寺,田产归钟离氏。咸通八年,凤翔节度使李蠙奏云:「臣太和中尝肄业此寺,岩洞有白龙之异,愿以己俸赎田复旧」。诏可之。其碑并蠙诗尚存,仍画像以祀。南唐时尝为道观,后主复为寺。宣政间傅氏子徇时又请为崇道观,建炎间复旧。单氏《图经》云:殿屋乃庐州刺史张崇造,寺多唐人题名,今独乾符以来塑匠役人姓名班班可见。殿柱上有雷部鬼书,曰「骆审火」者一,「谢钧火」者二,字皆倒书。予往视之,不见所谓唐匠姓名及「骆审火」字,其「谢钧火」入木寸馀,又有「诗米」等字皆遒劲可爱。客馆岩石奇秀,潴水为池,颇立亭宇于其上。壁间有元丰甲子秋九月彭城刘彝执中《夜宿寺中追怀陈襄述古诗》云:「精识世所稀,友道古难有。伊人虽云亡,遗德不可朽。尝厌石渠游,是邦爰出守。浚河纳湖波,股派活畎亩。学宫起城隅,涂人或薪槱。既富而教之,薄俗适忠厚。矧予平生时,昏弱赖磨揉。共赜姬孔微,肯出皋稷后。醇源浩罔涯,实行靡容茍。犹期老岩阿,寂寞待同扣。天乎夺大成,旅葬宜兴阜。我来薙荆榛,雨泪滴杯酒。恸哭起秋风,落叶纷林薮。永怀三益恩,语报乏琼玖。愿子生人间,世世为亲友」。古人于交游情谊盖如此。述古墓去寺十馀里,州博士岁遣生员祭奠。
甲申,晴。宜兴人谓尧时夏雨甲申而致九年之水,故甚畏之。早同仲宁及地理僧净如过丁墅卜地,去寺约二十里。饭于吴寺丞庵,回至怀相坞,入吴秀才庵少休。天气骤热。将至善权,由傅公神道绕寺后访二洞,约行里馀,度小岭乃至焉。乾洞在上,有大石当户,其四周彷佛类叠墙,宝盖下垂,鹅管悬缀,有盐堆米堆惟肖,视张公洞差小,然亦可容千人。水洞在乾洞之下,水自山出,未至洞口,披石斗泻汇而为湫,细流入洞。洞中石田皆成疆畔,每丘才盈尺,高高下下,水满其中,石文蹙成,花草如雕镌者。陈述古诗云:「阴阳融结此山川,便有盐堆与石田。风俗每来占水旱,却疑乾洞有神仙」。注谓乾洞中有盐米堆、石田数丘,乡人岁时祈祷,以占水旱。若田中有水,即为丰年之兆。又诗云:「水洞深无百尺泉,白龙腾蛰已多年。谁知此物能云雨,常济山南万顷田」。注谓《图经》云:水洞中有泉,大旱不竭,常有云气升腾。太和中白龙出于洞中。予观石田在水洞,而述古乃言于乾洞,不知何故。白龙即李蠙所见者。水既入洞,即伏流达寺中,昨日所谓岩石亭宇正临其上。时有四足鲇鱼出游,村夫或击而食之,今日童仆辈亦有见之者。水由寺而出,灌溉之利远矣。游洞毕,回视傅公家乃归。是日茶毗长老正祥,其死方数日,病后端坐书偈而逝云。寺在宜兴西南,陆行四十里,舟行六七十里。张舜民《南迁录》:过黄州,闻东坡云,近获一鱼,似鲇而有四足,能履地而行,或曰鲵鱼也。
乙酉,早,肩舆二三里至董山。按《三国志》、《金陵实录》,孙皓因国山有石自立,遣司空董朝、太常周处封禅刻石,埋银龙铜马于其下。其石如囤,故俗呼囤碑。山高数十丈,与徐宗策杖同登。碑字三面可辨,惟东向剥裂模糊,盖无屋以庇之也。俗呼董山,谓董朝也。碑词载所遣官姓名而无周处,史氏误矣。长老法济参斋罢,登舟归邑。初行十里,四望尘沙涨天。既入湖渰,西北风大作,浪涌舟驶,逼暮到家。赖昌等报七兄铨试中第二。
丙戌,开启天申节。
丁亥,宜兴尉赵修职希仁、新镇江签判胡通直誩审言相访。再遣赖昌、傅胜如临安。连日雨寒。
戊子,赴庄德迈饭。
己丑,报谒数客皆不值,独游会真庵而归。
庚寅,大风而晴。早同仲宁、仲贤、如师再出南门卜地。一里许曰画店,二三里曰山门,盖自此入山地。南来诸山聚于阳羡,界太湖而止。对县治号铜棺山(一曰君山。),尤雄拔,故此邑多富贵之家。是日饭庄氏资福庵,晚饭庄子权雨华庵。其间历阳埰邵氏之净观庵、庄子和霜露庵、蒋子礼祖母沈夫人静照庵、言村王朝奉庵,惟霜露庵草草,馀皆雅洁闳敞。新丹阳丞沈从政宗契、王仁杰秀才相访。
辛卯,王德华藻自昆山过溧水,经由相见。
壬辰,早约庄德迈饭讫,泛舟数里至言村,访胡茂老松年枢密旧居。堂榜曰「万幅平远」,邑人第呼横山堂。堂去湖渰才百馀步,湖外峰峦横陈,又其外远山如屏。方茂老卜筑时,陆艺花木,水植荷莲,死才二十一年,皆堙废不治,而第宅浸坏。予甲戌岁尝与外舅具舟欲来,大风而止,今日亦遇风雨。
癸巳,新乌程丞祝宣教溥相访。饭罢入县学,学逼南门,对湖山。按碑记,真庙朝县宰李若谷立庙,仁宗朝郑民彝修学,绍兴十六年又修。今浸敝,无一青衿,其傍即社坛。韩无咎寄庞元英《文昌杂录》。
甲午,早同仲宁、仲贤、净如出南门,过横涧,入袁氏庵观地,投宿洞灵观。知观邵惟道字集虚,极有干才,支倾补敝,观遂复兴。登张公洞,中路回望太湖,宜筑小亭焉。山非甚大,而洞极广,盖一山皆空耳。其间肖像不一,而数柱若擎之者。
乙未,早过湖洑镇,跨溪有桥,号侍郎桥,或曰谓陆希声,而图志颇疑其称呼不相应也。饭于金沙寺,登颐山,访讲易台,酌潜虬泉,皆希声遗迹也。寺有岳飞己酉岁留题刻石,词甚壮。游李福坟庵,即李显忠斩之者。入镇中观潜虬泉。仲宁兄弟同净如过山中观地,予乃与道士王见志字全隐者游惠氏南园,久之过北园。仲宁兄弟至,遂买舟泛湖洑而归。两岸多朱藤,故号罨画溪。历唐贡山,净如云唐贡茶之舍也。又过冢山、蠡湖。甲夜抵邑中。
五月戊戌朔,姚媪忌日,过显亲设供。仲宁招胡审言素饭。寄孙暂从慕容邦瑞学。
己亥,赴汪强中会于庄氏万顷楼。
庚子,新静江倅鲍梦符、新宜春丞王从政涣、新广德司法赵修职公鉴、新会稽主簿赵修职公植并相访。赵氏兄弟,充之之子。是日借汪氏舟如平江省从母,而东南风大作,不可过溪桥,宿于岸,步出小莲。
辛丑,早行,风不止,微雨。过沙子,为前舟阻滞踰两时,横拖而进。晚宿塘杨坊。
壬寅,端午节,早雨。午后次常州,泊州桥,过章茂之知录厅,留连至夜。同坐乃其宗人兴祖,字庆善。明脉州碑,徐铉书,甚奇。
癸卯,早移舟过东门,登岳庙,入荐福禅院,陈莹中作记,偶免兵火。观音堂极高爽,或云东坡赋红梅阁即此也。邂逅白沙萧岳英,在此权摄,同观钱俶开宝九年五月金书《法华经》。当时共舍二十通,今仅存五卷,光明如新。乡贡进士萧鸿、武进丞李德明绍来谒。萧生,奔牛人,与岳英同寓寺中。又同岳英过天庆观,修廊颇严整,殿背有李某画双龙,岁月浸久,势欲腾拿,盖名笔也。道正房植虞美人,花状类双鱼,色如金凤,其叶与牡丹无异。又过太平寺之弥陀院,观徐陟水壁,波涛隐起,毗陵所工之艺也。老僧守稠云:东坡元祐六年三月二十八日过寺,赋诗云:「醉中眼缬自斓斑,天雨曼陀照玉槃。一朵官黄微拂掠,鞓红魏紫不须看(右净土院牡丹。)。六花薝匐林间佛,九节菖蒲石上仙。何似东坡铁柱杖,一时惊散野狐禅(右华藏院薝匐。)。」其碑近为何提干者取去。晚赴茂之饭,遂宿其厅,复移舟泊州桥。
甲辰,早撑舟至大喜桥,肩舆入胜业寺。三门有唐碑,叙寺本陈果仁宅。西廊已坏,东廊仅存。又东入观音讲院,僧云陈祠甚迩,遂同往。门列三碑:其一唐天宝中记文,元和间立;其一刻大业十一年果仁告身并其妻舍宅疏;其一近世太常博士夏之文,为太守周杞修新庙作记。庙廊数十间,周杞毁贡院而为之。按果仁字世威,本州人。隋朝屡平剧盗,唐武德三年为降将所毒,妻轸氏以宅为寺。而庙食自唐已盛,屡加封爵,南唐保大间册为武烈帝,俗传五月十八日生。新庙之后有真武殿,又其后乃神之旧殿,像为方面,不甚大,或曰真身也。殿前桧树殆数百年之物。归舟少休,复度桥访胡武平功德院。乃武平创造,治平元年七月请额曰「感慈报恩」,遗令不许子孙祔享,止祀其三代,故群从不得扰之。堂有二板壁,东坡草书倅杭和陈述古二诗:其一自有美堂乘月夜归,所谓「娟娟云月稍侵轩」者;其一过周长官夜饮,所谓「二更铙鼓动诸邻」者。经崇、观磨洗,今粗可辨。初在门庑,近徙置堂上,蒋灿题其后。对壁又刻元丰八年五月二十七日东平孟震游寺留题,复刻颂云:「碧玉碗盛红玛脑(今印本作玛瑙。),井花水养石菖蒲。批风抹月晨斋罢,试问禅师得饱无」?其上别刻二颂:一与上同,而改后一联云「也知法供无穷尽,只问禅师得饱无(今印本又改「只问」作「试问」。)」?一同集本,只改「请师」为「凭师」。观前辈于小诗犹润色不一,愈改愈胜,故私记于此。长老名无碍,而集中不书。堂上及僧堂皆画水,活势不减弥陀院者。顷之,出广化门里许,观武平墓庵,中有欧阳公所撰神道碑,宣和间诸孙集褚书而成之,其额则集颜书。完夫右丞父茔相去不远。初,武平闻其弟死,自京师贻书族长云:「某处地葬后出两府,吾弟有子,可当之」。谓完夫也,其后果验。此帖今藏胡氏。武平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,而其父子及完夫父子冢兆相望,皆葬平地。凡俗所谓来山去水皆不可考,而武平复先视其子贵贱而后与地。谚有山头堂上之说,信不诬也。今胡氏子孙禄仕数十人,中间世将、交修又亚政涂,与蒋颖叔家并为此邦甲族,何其盛哉!午间赴葛家之会,其居邹志完诸子之居,近买之。晡后出门,中夜抵无锡县。
乙巳,午后至许市登法华庵,望阳山在数里间,其下有澄照寺,今为朱谔右丞功德院。其旁龙母庙颇灵异,顷岁尝至焉。晚抵平江,入阊门,泊北寺,寻徙承天能仁寺。观铜佛,《图经》云:梁陆僧瓒舍宅为寺,中有圣姑庙,盖陆氏女,今号惠感夫人,郡人祈子颇验。顷之,章济之运干来,同过从母宅,戊寅之别今十年矣。章氏甥杨昉叔明同宿。
丙午,唐致远判院来,友婿也。
丁未,赴范至能吏部会。李全自庐陵来,永和诸位、武义、临安诸兄皆有书。
己酉,早同济之、叔明、致远游虎丘。《图经》云:山在长洲县西北九里,一名海涌山。上有云岩寺、真娘墓、剑池。饭罢,谒陈省华、王禹偁、叶参、蒋堂画像,历东西庵。归过半塘寺,朱长文《续图经》云:虎丘寺即晋东亭,献穆公王珣及其弟珉之宅。寺前有高僧竺道生讲堂,生公立片石以作听徒,折松枝而为谈柄。其虎跑泉、陆羽井见存。
庚戌,王仲谟、仲告、仲显自昆山来,至普门禅院谒之。景德中,日本僧寂照尝居此,旧刻朝宰诸公送行诗,今亡。长老师璨约唐致远及仲谟昆仲过万寿禅院素饭,并招范至能。长老蕴衷,癸未岁住径山识之,诸君欲与刘赓谈命,私使来,盖孟浪人也。万寿本丁晋公祖守节造,今号报恩光孝寺,平江望刹也。
辛亥,林修之药局拯相访。
壬子,仲谟兄弟归昆山。谒张汉卿推官、颜休文省干,独游北禅院。主者惠深,住数十年,一力新之,十六观甚严洁(《图经》:本戴颙宅。)。
甲寅,赴张汉卿会,约为天池之游。
乙卯,早别从母,登舟同济之至崇真宫,相别于阊门,范至能、颜休文相别于门外。致远联舟绕城,望姑苏馆而过,八里至横塘,入般若寺。又数里至黄山,入法云寺。陈国长公主及石驸马葬堂上。寺之轩窗皆可眺望。登塔一级,以窄峻而止。诸峰高下相连如笔格,俗号笔格山。又数里过木渎镇(旧至蒋氏园极佳,今稍废。),至灵岩廨院。村民磔虾蟆可闵,以钱二千市千二百纵之。呼笋舆上山,山半有憩亭。由支径访西施洞,今为石龛,塑佛像,回视已见太湖。按吴越僧智贤乾德三年所作《智积记》云:「图志言阖闾城西砚石山高三百六十丈,在吴县西三十里。阖闾宫院、琴台、响屧廊、馆娃宫,复有砚池、玩花池、明月池,山前十里采香径。梁天监二年置寺,十五年有僧自画梵相于佛殿壁间,后有西天僧见之云:此智积菩萨也」。馀文不录。旧号灵岩秀峰院,今韩世忠请为功德院。长老善卿来迓,同自响屧廊过草堂,上琴台,下视川原华丽,太湖数百里在眼中。致远置酒胜集堂,旁有圆照禅师塔(小说所谓浙本尝乘递马赴阙者。)。塔临石池,即砚池也,故此山号砚石山。近地别有𥖪村,其石可作砚及器用。堂上望湖边两山相对,东曰胥山,西曰香山,其中曰胥口,故老言香山产香。堂下平田之中有径直达山头,西施自此采香,故一名采香径(今《图经》采香与此地里不同。),亦云箭径,言其直也。或曰由此投伍员尸,故有胥山、胥口之名。香山西北连穹窿山。湖中山之大者有东西二山,皆号洞庭山,馀多岛屿云。夜待月望湖光,然后就枕。顷年尝同章茂之兄弟剧饮于草堂,濯足偃松间,中夜方寝。今日之乐又过昔游,所惜偃松一枝已瘁。至能走介送熏香、松黄、新茶,其简云:「来日登天平,须攀援至远公亭及诸石屏处。白云泉名在《水品》,其色凝白,盖郛泉也。张又新以虎丘石井在第三,松江在第六,而此泉未知如何,试一别之。向寿老作亭泉上,及别筑远公亭,而范氏媪居寺中扰之,遂止。寺右上山路旁有石龟,极形似,向亦有名,近无知者。忠烈庙具有文正公以下画像,宜挂壁谒之」。
丙辰,早以香茶供智积殿,周行寺宇,惟倦于登塔。塔乃吴越平江节度使承祐为光国妃所造,成于太平兴国二年丁丑岁,犹未纳土,今一百九十一年矣。卿老具饭,人力辈能鼓笛,用径山例呼而奏之。登诸天阁,烹至能雪液。步至后门观大井,其径丈馀。正东望昆山县百里皆平田,惟一山突起,盖县郭之马鞍山,山寺在焉。东北连山甚长,常熟县之虞山也。自此升小车,过天平下岭,甚峻。约数里至白云寺,《图经》云唐宝历二年置,在县西南二十五里。本远公道场,今为范文正公功德院,义仓在其中。文正父祖葬山下,故范氏多寓旁近,或居寺廊,不振。寺有白乐天、苏子美、王君玉、蒋希鲁诗刻。久阙主僧,庶事不治。欲同致远登山,而脚力顿疲,颇难之。然思至能简中语,恐遗恨他年,遂奋衣右转而上酌白云泉,甚白而甘。蹑石磴至卓笔峰,峰高数丈,截然立双石之上,附著甚𨻄阢,疑其将坠。馀如屏如矗,或插或倚,备极奇怪。行十之七,石愈众而力愈惫,乃循左径访石屋。三面壁立,覆以二大石,少休其中。下至小石屋,一石覆之。又下至飞来峰,高二丈,上锐下侈,微附磐石,前临崖谷,兹其异也。又东下远公庵,一名望湖台,正值寺后,今废。又下至五丈石,亦名阁石。上至次头陀岩,有盖斜蔽之。次至龟石,脊势隐起,名不虚得。此山大抵皆石也,瑰形诡状,可喜可愕。今日适疲倦,又当暑,不能穷其巅。然郡人能至,予之所至者寡矣,况游客乎?归寺欲拜文正公及四子像,坐待鱼钥,移时乃至。明日盖文正忌辰云。寺右有明因塔院,诘曲随山,殊迫窄。初,僧智华与蔡京善,政和间为乞此额,且立碑焉。茶罢即行,过晨台山,大石特立。进至羊肠岭,道旁有曾𪰋彦和父墓碑,未百年已荒败。又度贺家岭,大石如横案,上立两石,俗云岭北有新妇石,此其箱箧也。午饭王份知县坟庵。份,吴江臞庵主人也。未时至张汉卿天池庵,汉卿相待久矣。按《图经》:吴县西六十里曰华山,由绝顶而上有大池,晋太康中尝产十叶莲花。今池在山半,未知是否。汉卿于此营墓就隐,负崖为屋,凿径穿洞,疏水四达,其间种梅艺菊,以待游人,费盖不赀。然山石粗矿,殊乏秀润。晚置酒更好亭,亭在池上。酒阑,肩舆过燕窠山观魏氏山地,入魏奉议志庵。右过北峰禅院,其实魏侍郎宪之庵,规模仿寺,而为移废额于此。入门久之,一僧方出。侍郎公死才三十年,其后浸衰矣。归宿天池。
丁巳,早饭罢,同汉卿、致远行三里至张唐卿排岸庵。庵后大石间有挽云亭,皆人力也。自此度庙岭并华山,凡数里至朱右丞谔永慕庵。茔域颇侈,盖蔡京当国与谔善,敕葬故也。又数里至阳山,下望田间二辟邪甚古,不知何人坟。耕夫云近之辄有蜂螫人。阳山,吴郡之主山也。有元居实者,绍兴间掌市骨董于榷场,坐致高赀,今为平江总管。阳山既横骛,乃大兴工筑支垄为生坟,其旁起冢舍,虽溷轩亦极甃砌之功,门外栽花木数千株,屈折以势,不知靡金钱几万缗矣。又二三里度老鼠岭,入张齐贤承节庵,与汉卿小饮而别。同致远扣魏迪功庵,过黄岘岭,遂至白马涧。舟人已来,与致远酌一杯,各解维去,以陆务观所送车渠环遗汉卿。吴郡惟城西多山,起黄山尽阳山,两日几遍历。夜宿望亭。
戊午,天申节。食时回次无锡县,登崇安寺。古碑云东晋安帝时立,近岁经兵火,方造三门、佛殿、罗汉殿。有僧义深善医多赀,造五轮藏甚华,太守发之矣。又过南禅寺,泗州大圣尝留锡杖,有碑记其事。比创五百罗汉阁,谓之泛海罗汉,盖闽人为之,航海而来也。张婺州元亮相访。
己未,早访刘医,即义深也。元亮约饭,目疾大作,不能赴,遂同过慧山具蒲馔。慧山乃寺之主山,而锡山在寺前,不甚高。摹陆鸿渐碑,汲泉烹茶。佛殿下古松可爱,太上辛巳冬过此,敕匠写真,寻即枯瘁。晚去县四十馀里宿。
庚申,早遇常州萧岳英,立谈而别。目痛益甚,正坐从母宅剧饮过量,且冒暑游山故也。晚宿沙子口。
辛酉,食后抵宜兴,目痛不能出,客至亦不能见。
丙寅,平江守姚令则直阁宪遣使致洞庭春泠泉酒,书籍十馀种。是月六日,国史院进呈《哲宗宝训》一百门,六十卷,并目录二卷,有旨经修而在外者减二年磨勘,而予预焉。
六月丁卯朔,外舅卒哭祭。
己卯,庄德迈送溪鳞,此日目赤稍退,而脾胃性弱,百物皆忌,偃卧榻上,无聊可知。兴国梅山福盛长老大悦至自无锡,仲宁招之卜地也。舶趠风大作。
戊子,邵至卿运使相访,自闽改湖南而归也。目赤虽去而翳晕生。
己丑,新吴江宰邵宣教輗及其弟新秀州司理輶相访,皆至卿之子。
庚寅,初伏便觉酷暑,闻吴璘以四月十七日上遗表,有旨汪应辰升宝文阁学士,权节制兵马。兴州制置司分兴元、利州作两路,以吴胜、任天锡总其军,晁公武除待制、知兴元府。应辰疾速前去,以漕臣权成都。已而除虞允文大资政充宣抚使,未几允文依旧知枢密院再押治事,仍为宣抚使。二十日出门。
同知枢密院事赠太师洪文安公遵神道碑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八五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
洪忠宣公见危授命,半世异域,白首来归,力陈忠言至计。高宗方引以自近,权臣恶其害己,不使浃日安于朝廷之上,至以漠北仅存之身,投诸南荒必死之地。身且不阅,遑恤其家!然而长子丞相文惠公、次子枢密文安公被遇两朝,先后得政,又次子翰林公迈未及大用,而入从出藩,翱翔最久。盖立朝莫清于登瀛,莫荣于代言,莫重于掌文柄,莫尊于间两社。公既与昆季迭居,并以文章称天下,公又先进,或一再至焉。其后孙曾印绶相望,方兴而未艾,衣冠盛事,世推洪氏。《易》云:「积善之家,必有馀庆」。《传》谓:「非此其身,在其子孙」。盖天定能胜人也。枢密讳遵,字景严,世为饶州鄱阳人。曾祖炳,赠少保;妣纪国夫人何氏。祖彦先,赠太师、荣国公;妣秦国夫人董氏。父忠宣,讳皓,终徽猷阁直学士、左朝散大夫,赠太师、冀国公;妣楚国夫人沈氏。世次见文惠碑。公儿时端默如成人,楚国亡,恸绝者再。苦学忘昼夜,词章壮丽,自成一家。绍兴十二年春,以右承务郎监南京中岳庙,冠词科,赐进士出身。高宗念其父,特除秘书省正字,复科径入馆自公始。阁下多前辈,皆以畏友待公。明年春,文惠公继来,绅荣之。秦熺为秘书郎、为少监,势燄赫赫。公守道安恬,留滞不迁。九月忠宣去国,公求通判常州。守汤枢密鹏举、部使者孙秘丞汝翼待僚吏严峻,公虽少而明擿吏奸,台府争委以事。移倅婺州,守李琛傲愎,亦知敬公。升佐绍兴府,未上。二十五年夏,再入为正字,摄行外制。十一月,汤枢密执法殿中,荐为御史。方赐对而忠宣公薨。服阕召还,公奏:「先臣与龚璹均使虏廷。璹臣刘豫,以擅杀人被诛,秦桧反赠节钺,臣父抗节乃贬死,可谓不分逆顺矣」。诏还忠宣旧职,赐谥,擢公起居舍人,迁郎,兼权枢密都承旨,二十八年也。明年正月,除中书舍人,赐服金紫。殿前裨将辅达转防禦使、王刚团练使,公言:「近制管军十年一迁,二人尚未满岁」。上喜曰:「步帅赵密去年求迁,词臣谓密为节度使方九年,逮今乃除太尉。卿论二人,军中自以为当也」。时勋臣子孙多历台省,议者以为言,诏序迁至次对即久任内祠。公奏:「侍从非磨勘比,言明序迁可乎」?三十年正月,兼权礼部侍郎,俄迁吏部。选人诣曹改秩,予夺迟速尽出吏手,公随事疏理,吏不得肆。完颜亮将渝平,中外以为忧,沈介使回独谓无他,公请密为边备。八月,兼权吏部尚书。旧制文武臣致仕任子许所在州保奏,或请必由本贯,革欺弊。公言:「宦游蜀广或数千里,自有敕牒可验」。诏仍旧法。公既以近臣兼承密旨,边防民隐每为上言。三衙春夏牧马夏菰城,仰给苏、湖、秀三州,适积水淹田,有司预请倍输夏麦以补刍粟;北虏索绛阳郭小的、安化刘孝恭等二百家,公皆执不可。军器利弊命公料简,公区别良窳,众谓熟于军旅者未必能也。上以是有大用意,入翰林为学士,典铨如故。明年,御史论汤丞相思退章不下,内批以大学士奉祠。公当直,例作平词,谏官云云。公连请去。三省拟除敷文阁直学士,上令进徽猷,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。阅三月,平江阙守,上亲用公。先是虏亮命张忠彦坚壁凤翔拒吴璘,以刘萼攻扰襄汉,自将精锐及签军分寇两淮。谓我悉兵捍边,乃别造舟胶西,刷河北壮丁杂金人号大汉军,统以苏尚书者,将由海道乘虚捣二浙。谍知其谋,诏浙西总管李宝率舟师禦之。公竭资粮器械济宝,宝乘风尽焚虏舟。亮谋既坏,忿躁就薨。宝由左武大夫超授靖海军节度,公有助焉。步帅李捧尝请断吴江桥防虏入,或又欲堑常熟县之福山限其骑军。公曰:「审尔,是弃吴以西耶」!凡堂帖、监司符验,皆收不行。上幸金陵,从卫百须,傍郡承迎不暇,入公境独无过求。公谓官拘商船聚近海县,募水手留民兵夹运河筑烽台,徒费无益,悉条奏散遣,吴人德之。三十二年夏,上将内禅,趣召公,日询来期,遂还翰苑。凡传位及登极赦、上太上尊号、追册安穆皇后、封拜三王制诏皆公视草。六月,进学士承旨,兼侍读。隆兴元年知礼部贡举,皇城逻卒挟内侍王允修,侵辱士人,公引苏轼奏陈慥故事以闻。闽士揖其友,逻者指为传义,欲掖出之,公命卒业。一士赋擅场,又有对策剀切,皆傍犯名讳,公为取旨,许降等奏名。前二人,林光朝、楼钥也。陈自修试词科,拟制一语聱牙被黜。公荐其才学,特与教官。其爱惜士类如此。五月,同知枢密院事。张忠献公以元枢督师江淮,公与宰相协心帷幄,凡处分机要,平议对境书檄,敷陈曲折,率称上意。公前在从班,与正言周操议论不同,至是操为侍御史,将以和战不决弹公。疏未入,语漏,上徙操权吏部侍郎。公不自安,求去,上却其章,请益力,以端明殿学士再提举兴国宫。还乡,倾赀葺园圃,筑小隐堂,日与昆朋赋诗饮酒,极溪山之乐。乾道六年,起知信州。民遇吉凶及营造困于科酒,诸县重赋敛,州市物亏其直。公家邻郡,素知之,至即亟为罢行。旬日,驿召赴阙奏事。时江东圩田坏,徙公知太平州。前政即周御史,闻公来,不俟合符驰去。公追饯十里,曰:「前日国事,何嫌?今不为子孙计耶」?交驩而行。公躬履圩埂,劝相徒役,用工数万,人忘其劳。转运张松妄奏圩未尝决,民无转徙,止当责成圩户,裁省雇募。公乞朝臣按视,于是将作监马希言、监察御史陈举善继来,直公之言。圩成,合四百五十有五。松方别治溧水永丰圩,过科工费,壑邻逞憾。公曰:「郡当岁俭,方赈恤流移,劝分乞籴,如刲股不充喉,尚能饱他人之腹乎」?力诉于朝,就除知建康府、兼本道安抚使、行宫留守。上谕当制舍人范成大载公治绩,且许入觐。时虞丞相允文有意北征,先移驻侍卫军马,骤增万灶,敕公同二府议于内殿。公奏:「吕惠卿请与弼臣同对,神宗赫怒。近太上在金陵,张浚司留钥,亦不许偕执政奏事,愿别班引」。上批「所委体大,共议勿辞」,盖近此所无也。进资政殿学士宠其行。至则蠲苗米耗剩,许民自持斛槩。遍走郊野,布置营垒、民居及冢墓,一无相涉,诸将不能易。上赐手札曰:「寨地异同,卿挺身任责,非乃心王室,畴克尔」?踰年役兴,禁卒醉酒摇众,公磔于市,帖帖无敢噪。御前军常昼入旗亭,挺刃椎垆,公付狱驲闻,统帅惧罪,乞付军自治。上怒,罢统帅,公亦贬秩二等。顷之,五营乞公,亟还元官,加大学士。属部饥,公疲精救荒,食少事多,庸医劝服矾石,鼻衄不止。暮夜,江船火近大军仓,公驰救,疾益侵,祠章三上。淳熙元年春,乃许提举临安府洞霄宫。十一月甲午薨于里第,享年五十有五。积官大中大夫,赠宣奉大夫,爵本县开国子,食邑六百户。四年正月丙午,葬湖阳七蟠山之原。妻咸安郡夫人朱氏,尚书右丞谔之孙,朝议大夫正刚二山之女。翰林状公遗事上太常,谥曰文安。有文集八十卷,《东阳志》、《双谱》各十卷,《钱谱》五卷。子男三人:楀,今为奉直大夫、新知峡州;桾,早世;槔,今为奉议郎、新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,赐绯鱼袋。女六人:四不及嫁,其二适礼部尚书木待问、提辖左藏东西库陈由义,今俱亡。孙男七人:价,旧名恢,今为奉议郎、淮东常平司干办公事;悦,承奉郎,早亡;佃,通仕郎;僖,承奉郎;侹、伸、倓,未仕。孙女八人:长适儒林郎、新四川总领所干办公事余忠卿;次适通直郎、前知德化县汪杲,继室以其妹;次许进士杨景受;二夭,馀未行。曾孙男三人:艾,将仕郎;蔚,登仕郎;著,将仕郎。公以二子升朝,累赠太师。咸安后公十二年十二月薨,与公同穴,赠秦国夫人。昔某试馆职,公实发策;孝宗初元分掌内外制,每议事辄联名,相与至厚,以是峡州远求墓道之碑。惟公静重明通,平居言不轻发。上前议论纚纚,语简而理足。虽以文进,政术自高,与物无竞,人不忍欺。守郡未常以公钱予人,亲旧有求,捐俸不靳,故通贵而家无馀资。某既备书见闻,复系以铭曰:
劬躬焘后,有开于先。进德修业,惟嗣之贤。嗟嗟忠宣,奋身致主。生死朔南,两极艰苦。天寔恫之,三子英英。科名宦达,公则先鸣。翔于枢庭,底绩三镇。有猷有为,谓复得政。何德之臧,而年弗长。惟文与行,没世弥彰。彼崇者丘,屹立斯石。诗以飏之,有永无斁(《平园续稿》卷二九。)。
躬:原无,据四库本补。
与孙端朝书 宋 · 林季仲
出处:全宋文卷三九二○、《竹轩杂著》卷五
某咨目上记端朝知府秘丞老友:即辰暑溽,奉惟台候万福。某经年不闻动静状,邈在海陬,虽尺书莫致,而区区怀跂,要非书所能既。遇胜日有好怀,把酒哦诗,悠然东望,定知此意须及于我矣。窃知营第,欲与令兄同居。老去亲斤筑,不至厌惮否?如仆虽有先人之敝庐在,漏甚不庇风雨,念欲修之,未遑暇也。然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,必待栋宇稍华而后惬意,历世穷年,终不可就,而我之所居反隘矣。我之所居,即天下之广居也。古来凡圣,皆所共处,自立墙壁,以障塞之,似可惜尔。去城二里许,偶得地十馀亩,水横其南,两山夹其东,西屏榛翳,分阡陌,凿池植树,遂定我居。堂曰「知非」,以仆之年适五十九,往者不可谏,而来者犹可追也。亭曰「曲肱」,窃慕先师饭疏饮水之乐,虽未能至,而心实驰之也。又有亭曰「学圃」,圣人垂世立教,不欲君民并耕,故以樊迟为非,吾侪小人,躬灌园之劳者,职也。畦垄新晴,草木清润,云澹馀姿,鸟送好音,乃迎老人逍遥乎其间。兄弟扶掖,童稚后先,摘时果,荐寿觞,挑菜以供膳羞,击缶以代管弦,名教之乐,有逾于是者乎?因来书有灌园东关之语,辄及之,亦欲故人知我事业如此也。薛郎过闽中,闻已久矣,生相怜,死相捐,人之情也,公独不然,可以敦薄。古语曰:「死者复生,生者不愧」。吾知德老复生,在端朝则无愧矣。季任赴襄阳,前月方到官。元絜渴疾,止数日间,遂不救,良可悲惋。何日赴括苍?次舍近,可以时时通书,兹所望者。未卜见日,乡热,千万为善类保重。
再劾沈该奏(绍兴二十九年六月) 宋 · 何溥
出处:全宋文卷四四二五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一八二
近尝列奏宰臣沈该过恶,乞行罢黜,陛下礼貌大臣,未赐俞允。然臣等官以谏为名,见恶不击,与击不去,皆为失职。该顷帅东蜀,继以夔府,常令亲随人与其子弟用官舟载川货,公然贩卖至荆南,为守臣孙汝翼拘留,追纳税钱二千馀贯。未几召用,赐对之初即复私仇,汝翼报罢,闻者莫不冤之。况又在相位黩货无厌,或啖其子而得删定,或赂其婿而得良官,因缘增加,以至侍从。近观大理寺评事八员,而寄居霅川者五,类皆富室右族,岂无因而致哉?夫宰相如此,陛下不亟赐窜逐,而犹望其代天工、熙帝载,非臣等之所知也。
宋集英殿修撰王公墓志铭 南宋 · 真德秀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一九七、《西山文集》卷四六
昔先皇帝初践阼,不自神圣,虚怀任人。韩侂胄以戚畹出入禁中,倚御笔徙两谏官违己者,将阴窃国柄。集英殿修撰王公时为学官,深忧之。会有诏求直言,亟上封事,援吕公著、张舜民、李光凡三出台,而同列交章申救乞去,力言纪纲所系,忧在社稷,以冀上意寤感。实绍熙甲寅冬也。侂胄自是专权,苏师旦复以人奴憸黠之尤,狐媚取旄钺,益张皇之,而韩之门薰灼矣。群私人一律附和,独公在外不驰书侂胄,居中则名不上师旦宾谒,侃然无所回挠。及丙寅开边,公以郎面对,首陈用兵之祸有三可虑,乞宣谕大臣,不宜轻举。又以不集议书诋侂胄,遂掇怒群小。于是殿中侍御史徐楠上疏,牵姚愈前论公廷对扶植道学语,及附赵汝愚为学官,与袁燮、孙元卿以道学溺士心,坐之资浅斥矣。明年兵败狱起,殛师旦,窜邓友龙,侂胄又伏诛,朝廷思公言,驿召。入对,首论:「人主之权莫大于自用,而亦莫难于自用。所谓难于自用者,以左右前后浸润肤受之不可堤防,而非以外朝献替缴駮论奏之且为侵夺也。小人见人主听纳之专,纲维节奏,未易挠紊,则亦不敢萌干请之私矣」。天子慊然,终不肯自用,史弥远遂以一相颛国。会不雨,诏百官指陈阙失,公手疏历论时政,推本《洪范》「僭常旸若」之證,数罗日愿紏合为变,谓下人谋上;虏修好增币而犹觖望,谓夷狄乱华;内批数出,谓左右干政;谏官无故出省,谓小人间君子,皆谓之僭。一僭也,已足以致天变,而况兼有之哉!宰相职在燮理阴阳,而不雨久,于汉法当策免,乞令弥远终丧,择公正无私者置左右,引王、吕、蔡、秦覆辙为戒。东宫得副本观之,且咋舌危公,公自不以为忤。后张允济以阁门宣赞舍人兼权临安府钤辖,公谓此细事也,而用权臣例破祖宗制,不可,封还词头。先是丞相语公,此中宫意,公不顾。丞相复诘公,公正色曰:「宰相而逢宫禁意向,给舍而奉宰相风旨,朝廷纪纲扫地矣」!数日,徙起居舍人。自是外补,讫不复还国。某尝读公甲寅封事,及所手示己巳奏藁,竦然太息曰:汉汲长孺,本朝王元之其人也!自公之言不行于庆元初,故侂胄误国,而天下一坏矣。嘉定复不用公言,弥远得以行其私。二十六年之间,斲国家元气殆尽,士大夫无复知愧耻,而全人希少。至于今,民悴兵恣盗贼作,而戎狄侵侮,天下几于再坏。端平更化,明天子方聚一世之才,并力作新之,而如人沈痼之疾,未可以一朝起也。呜呼,公之言于是大验矣!公讳介,字元石,世家于吴,后徙婺之金华。曾祖矩。祖敏,泰州助教。考嵩卿,通直郎,赠朝奉大夫。妣杜氏,赠太恭人。公以绍熙庚戌龙飞进士第三人及第,积阶自承事郎,以恩霈磨勘七转至朝奉大夫。历任佥书昭庆军节度判官,入为国子录,太学博士。引亲嫌,通判绍兴府,知邵武军。罢,奉祠。知广德军,丁大夫公忧,服除,知饶州。未上,再入为秘书郎、度支郎官。罢,再奉祠。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,召除侍左郎官,兼右司,兼太子舍人,兵部郎官,兼权礼部郎官,国子司业,兼太子侍讲,兼国史院编修、实录院检讨,国子祭酒,充金国贺生辰接送伴使,秘书监,兼太子右谕德,宗正少卿,兼权中书舍人,起居舍人,除右文殿修撰、知嘉兴府,集英殿修撰、知襄阳府、京西安抚,改知庆元府、兼沿海制置。以疾奉祠,遂致仕。公之外赋政也,以化俗兴民、忧贫安富为先务,于刑惟恐伤人,于讼先教化而后争夺,于赋役度不可蠲者,期会于民行之,备水旱荒饥甚具,虽有不为菑。持大体,不求显显名。故在广德,民得为良民,士得为良士大夫。公疾,阖郡为祷祠,曰无使我慈父去。去而人怀之。其治嘉兴也,如治广德,为庆元,又推而大之,减耗剩折价分三等,汰横江宿亳屯驻两指挥,罢生酒局,戢豪家据海岸渔盐之利,至今为便。其在朝廷,每有大议论,大更革,大废黜,大灾异,推事建言,无顾忌心。在胄监,恶士急急声利,严规矩出入。日进诸生堂上质问,或造诸斋扣击其进否,士风丕变。蜀孙望之载父母万里来受业,公廪而教之,果擢上第。徐邦宪、周端朝,公所拔取,皆为闻人。在青闱,专意辅导,讲说琅琅,皇太子听不为疲。内春坊一日督官媒氏择配,公闻之,白庙堂,请选之故家,以正厥始。尝闻宴张灯火,上书切谏,欲约宫僚分日宿直正救之。又尝为接伴使,回奏两国通名而本朝不通讳,乞釐正以全典礼。所见淮饥民剧盗,因一一白之,曰不可使吾君不闻也。其任封驳,持法度,抑污吏阉人戚邸恩倖,不䤶怨。又言二史不立前殿非是。某尝闻先庙违豫,久不觐重华容,都人汹汹,公自霅川走书讽赵公汝愚,宗臣也,宜率百官守和宁门以俟六飞之动。明年,率学官上疏,言「寿康年七十,亲挈神器而授之,陛下孝养可久阙乎」!内涉宫壸,旁斥黄门。且言:「脱寿康郁郁,因此不安,一负此名,万善莫赎。萧墙敌国,有一不轨,扶义而来,何以自解」?未几重华天崩,力请视敛,以为自有天地未有无主之丧者,激切痛懑,人哀其言之忠。又闻留正罢相之日,傅伯成既迁之时,正邪特未定,公奋然两言于上,曰进退大臣,不可无辞以示天下,深折阴邪窥觎之萌。已而追数姚愈、沈继祖党奸罪状,惜四给事、一谏大夫以言事沓去,荐詹阜民、李燔、刘宰俱可以录用,人又称公于贤不肖甚别白也。此公之事,某所见闻而缙绅间以为难能者,使公仕得其时,不再与权奸接迹,将尽发所学以著之用,有益于国岂浅浅哉,可叹也已!盖公性孝忠,始受学于东莱吕成公,接中原文献,再娶郑夫人,其考知枢密院益国公侨,实婿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,又探两丈人问学源委,其本末统纪,绳绳如一贯。始对大廷,危言正论,卑晁错、公孙洪不道,而蹇蹇然有刘蕡风烈,光宗览而亲擢之。其间极论自古朋党之祸,引汉南北部、唐牛李以拟今事势。又言人主而不尊道学,士大夫而不明道学,天下为讳则何以立国!厥后见之言论政理,皆由此其出也。公事亲孝,大夫公严,常遂其志。杜夫人早殁,公不得就养,禄入辄对之流涕。斥房闼所有嫁二妹,田庐悉逊之弟。初得任子恩,又官之。周族党弱困,不计有无。尝欲效范文正公为义庄而未能。友朋急,援之不待告。所交皆吉士端人,凡所汲引,人不知其所自。日所行事,夜则笔之于书,曰将以检身也,故行谊终始无玷。公生于绍兴戊寅正月,以嘉定癸酉八月卒于正寝,享年五十有六。初娶于氏,知潭州湘乡县讳汝功女也,追赠恭人。继郑氏,今封令人。子男一人,野,以公遗泽补将仕郎,第庚辰进士,今为朝散郎知邵武军。孙一人,同祖。公殁之明年,葬邑之赤松乡宝石山。又十三年,野裒公平生所为诗文、奏议、外制等二十五卷,《春秋臆说》十卷,《通鉴解标》自魏文侯至西汉末十五卷,皆发明成公标题本意,为《浑尺集》,盖公尝自号浑尺居士,取后山诗「虽有千丈清,不如一尺浑」意也。又掇其大方为家传,传成来西山,谒某铭其墓。某尝侍公同朝,甚喜辱公之知,知公之详,野又从余学,谓余言取信来世,余又何辞辞之?属时多端,乃手题家传而先归之。后九年,某入翰林为学士,始克为之铭。然每叹公由大蓬而少宗正,自西掖而右柱史,其难进易退如此,欲为公与秘书监柴公中行并请于朝,乞行节惠之典,状成且上。噫,若公者,允谓世之正人、国之名卿矣!铭曰:
彼婉娈辈,迫怵患害,我石不转,惟义所在。彼酣豢徒,爵禄染濡,我金不镌,惟道与俱。权门熏灼,砥砺锋锷。孤忠对越,遑恤覆却。孰持宰柄,利诱众正。危言弗避,谓有义命。直大而方,庶几见刚。不容何病,安于淮阳。玉雪其躬,无玷始终。并游地下,东莱成公。
应诏封事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五七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一八 创作地点:四川省泸州市
今月十七日,进奏院印书状报到端平元年正月一日御笔节文,内外大小之臣悉上封事,凡朝政得失,中外利病,尽言无隐。臣愚不佞,自先帝龙飞策士,误叨亲擢,是恩首选。由是被遇嘉泰、开禧之间,充员馆学。徒以愚不适时,首沮开边之议,忤韩侂胄,几陷大戮。赖先帝圣明,尚令补外。暨失军亡将之后,先帝亟思其言,中道追召。臣于江陵受命,辞不敢前。及侂胄既殛,又拜特招之命,且至申诏趋行。臣以养亲固辞,改畀藩节,凡十有七年。先帝终不能忘,即元日大朝,申加聘召,浸阶通显,获事陛下于谋庙之初。臣于是时非不能缄默苟容,自同流俗,徒见妖氛祲煇,横掩日月之明,亟起而排之,自贻罪戾,投之南安。柄臣初意将寘臣必死矣,赖陛下保全,改窜靖州。七年之间,幸缀馀息,以濡湛恩,生还故乡,实踰分表。矧又以华职要藩,拔之散地,辞不获命,感深涕零。迩者伏睹陛下亲揽万机,大明黜陟,将与士大夫更始。如臣何人?亦被简记,进职锡带,示之褒表,益惧无以称塞。臣尝观宣帝,汉中兴英主也,地节二年二月,霍光死,史于五月后遂书亲政听事。至于枢机周密,品式备具,读史者莫不服其威断。而臣尝考之,则纪与表异辞。盖光虽卒,光之子若旧,尚分据枢要。韦贤年八十一,老病尸位,固自若也。迨明年正月而后贤免,至六月霍氏之谋败,而后魏相当轴,丙吉、张安世诸贤进用。然则虽以宣帝之英明,而更新庶政,犹迟之以一年有半。今陛下不踰旬朔,立致丕平,卓出汉宣之右。此上天悔祸,以开中兴之主也;此九庙神灵耸善扶谊,祸盈推亡,为国家植无疆之休也。远方班白之老,奉戢贪御笔,听改元诏书,流涕太息曰:「不图馀齿尚见太平之有期也」!况如臣者,猥被两朝不凡之遇,于此而犹不一言,臣为有负。臣尝读书,于二帝三王之制粗知颠末,每谓始变于周末,大坏于秦,不能复于汉,而再变于魏晋,尽覆于五胡之乱。此事既久,今虽言之,未易殚数。而目前所甚急者,先以祖宗旧典言之,大抵始变于熙宁,不尽复于元祐,而大坏于崇、观以后,收拾于炎、兴之初,浸备于乾、淳、绍熙之间,而又坏于庆元、泰、禧以后。今陛下始亲政事,登吁众俊,弼辅丞疑之选,言语侍从之臣,下逮百司,旷然丕变,失此时而不复旧典,则将日远日忘,孰为可望之时乎?臣试为陛下以数十年间身履目击之事,一一省记,条列如后:
〔贴黄〕臣闻天子之位,所以畀有德之人所能为也。尧亲举天下而授之舜,谁不知之?而孟子以为「天与之」,「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也」。虽然,孟子之说则有自来矣。伊尹复太甲而告归,周公复成王而致政。凡以为天下之所命,非人臣之功。至介之推辞禄,又谓天未绝晋,必将有主,天实置之。而二三子以为己力,下义其罪,上赏其奸,其词尤为明著。是故晋悼公之讨诸大夫,叔孙昭子之杀孺牛,宋文帝之讨徐傅,先儒是之。周平王戍申以取《扬水》之刺,汉文帝骄周勃以启袁盎之谏,汉宣帝畏霍光以贻严延年之劾,先儒非之。盖人臣置君以徼利,非国之福,亦非家之福也。是以人君之知天命之在我者,惟义是制,不以报私恩,盖防微杜渐之意寓焉。陛下今日之盛举,既能以公灭私,尚虑姑息之浮言或得以私害公,敢昧死缕缕言之。
一曰复三省旧典,以重六卿。国朝沿唐旧制,分置三省,中书取旨,门下审覆,尚书施行。凡内降文书及四方章奏,至门下、中书省者,率送尚书省。尚书下六曹,六曹付诸案。关会节目既备,则以上尚书省,送中书取旨。既得旨,又以送门下省审覆,迨其画可,然后翻录,下尚书省,尚书复下六曹施行。三省体统,大抵若此。若谓其迂回,则如元祐以后并中书、门下为一可也。而熙宁宰相王安石,乃特置中书检正,以分三省官属之权,至元丰又以左右司代之。是端一开,凡权在大臣,则宰掾遂为窃弄威柄之地。不知熙丰以前,未始有是。盖中书之属曰舍人,门下之属曰给事中,尚书之属曰尚书侍郎。二十四司,三省皆有属也。而所谓勘当、指定,乃六卿职分,岂必尽述熙、丰大臣之意,皆付宰掾,以专其事,为宰相窃权固位计也?韩侂胄盗权之始,犹分其责于宰丞,侂胄不过于日中以宣押入内,密赞万机,三省六曹之统体未尽废也。自侂胄平章军国,然后二府属官益重,而六曹长贰益轻。然是时方谋开边,事有期程,侂胄久而厌之,则令六曹凡遇勘当,即据事指定,不得辄称取听朝廷指挥。中书之务,由是稍清。至嘉定以来,虑其权之分于六曹也,每事必付检正、都司,而宰掾之权又重。凡文书至省,必分入检正、都司,拟一呈字。宰相命之拟,则检正、都司犹云合与不合送部勘当,或且候。若合字得笔,然后别拟送部。部中据事勘当上省,则检正、都司之拟如前,而易勘当曰指定。部中据例指定,则检正、都司又云再送部,有无似此的然例或虽令指定,不敢明白。盖开两端以听所择,则事或可行;订一说以必其从,则反以坏事。是以近者累月,远者一二年,大抵多为迂回,故作沮难,实以为上下市恩、官吏受贿之地。而况检正乃中书、门下省之属,都司则尚书省之属,而今混为一区,宁复有可否者乎?其有事关机速,则上不伺奏禀,下不俟勘当,而有云尚先行者矣。凡所谓奉圣旨依,奉圣旨不允,有未尝将上,先出省劄者矣;有豫取空头省劄,执政皆先佥押,纳之相府,而临期书填者矣;有疾病所挠,书押之真伪不可得而必者矣。呜呼,宇宙大物也,非一人所能控抟,虽尧舜犹舍己以从众,虽皋夔稷契犹举贤而逊能。而后世庸贪之相,何等才分?乃欲深居独运,以机务之夥而付之二三阿谀顺指之人。自王安石倡之,章惇、蔡京、秦桧、韩侂胄效之,至近世而益甚。今天启太平之运,此弊首当更张。臣在远外,不及尽知,惟虑检正、都司之笔,迂回缭绕之弊,相承已久,目前若未甚害。不知都司重而六曹轻,乃历朝权臣窃柄之大端。愿陛下明辨而速正之。
〔贴黄〕宰旅、宰士之名,其来虽久,而职任甚轻。迨熙、丰以后,检正分察诸房,都司分治六官,而事权始尊。至于近世都司逢迎宰相,与闻机事,而外与制总诸司、沿边将帅相赂以利,其权任反出执政台谏上。先是侂胄时,两省之属犹有所不敢为。今乃于执政从官之中突出此项,以小臣而与大政,事体不顺。其事始于熙、丰之误,而人不察。伏乞睿照。
二曰复二府旧典,以集众思。国朝仿唐旧制,三省密院分职授任,各班奏事,事有大者始得同进。故有中书进拟,有密院进拟,有三省进拟,三省密院同进拟。为目若繁,为虑实远,将使权一而任专,各得以自靖自献也。不宁惟是,二府奏事之后,或别奏他事,或时有留对,则又听非时扣阁,或御资政殿,或御迎阳门,或开天章阁,皆出于进拟奏陈之外。大抵三省不嫌于异论,二府不嫌于独对,故有同视一事,而东西府各为一说者,载在史册,不可胜数。盖以大臣之位非他比也,天子所与共天位,治天职,而皋夔稷契伊傅周召之臣,赞襄帝王,以继天立极,即是位也。今乃好臣所教,茍用可制,使之群趋旅进,宛舌同声,渥鼎之形,包否之羞,以腼颜于众庶之右,为人主亦安用若人哉?彼柄国者之说,不过曰分班奏事,或得以阴售其私。如韩缜尝以中书独进拟而私姻戚,曾布尝以宥府独奏事而挤宰臣,使其同进,必无异论。是说也,固柄臣之所便。然惟当择君子而信任,不当用小人而猜防也。盖和同比周,正君子小人之辨。若皆君子,虽异论而同心;若皆小人,虽同词而异意。是以祖宗盛时,宰执多至八九人,少亦不下六七,更相可否,不为茍同。中兴省官,犹至五六。秦桧专国,则两府之贰各一。庆元初,侂胄尝欲自为枢密,或告以事权不专,反不若辞名居实,则无不统。久之,监惠民药局夏允中迎合风指,引王旦、吕夷简、文彦博故事,建平章军国事之策,执政哗然不平,此议中辍。后数年卒行之。然是时二府有宰相,有执政官也。迨嘉定而后,以相兼枢,又合而为一。夫以相兼枢,盖富弼所谓边事系国安危,不当专委枢密,此犹有说。而执政若皆兼佐二府,则更无分班者矣。何以参稽众论,各效己见乎?更惟陛下众建而审图之。
三曰复都堂旧典,以重省府。国朝盛时,以尚书为外省,受四方讼牒。置政事堂于禁中,为宰执聚会之地。凡有司之公见,府史之呈书,率合堂同席,佥议众决。日下画数刻,鸣钟会食,排马归第。然百年之间,未建私第,犹僦民居,往往距城回远。则出省之后,吏持文书走诸第,率多稽迟,或至漏泄。神宗皇帝病其若此,度地于关之西南,为东西而二府各四位,将以严谨事机也。然而连墙接畛,謦咳相闻,则怙权营私之相,多谓不便。是以偃然私第,不恤同列,蔡京以来相承皆尔。南渡草创,三省密院合为一所,宰执会议,日至三四。吕颐浩常居私閤治事,人已议之。其后虽建诸府,而秦桧自居望仙桥私第。至韩侂胄以万寿观使窃弄威权,事多牵制。自平章后,三日一入堂,盖亦知私第领事之为不安也。方宣押赴堂之明日,非入堂日分,吏抱文书以俟于私第。宰执始至堂,无门焉者,陈自强误加何问,从者答曰:「吏至太师府呈押文书」。自强始怃然以觉,摇手呿口曰:「勿言勿言」。盖先是未有一日不入堂,一吏不住省者,当时宰执盖创见也。乃自近岁养疴不出,视为常事。嘉定间数以称疾在告,犹不过数月。而五六年间,威势已成,遂至决事于房闼,操权于床笫,人莫知其存亡。吁,四海之内,能言之类至众也,而使拱手听命于冥漠之中,其上无人主,旁无同列,下无百官士民,此安石、京、桧,侂胄之所不敢,亦已甚矣!今圣化更新,已事固不待论,重惟旧制若此,惟陛下深鉴而力持之。
〔贴黄〕秦桧私第后以为德寿宫,臣不及见。臣犹见韩侂胄鼎贵时,以天庆观为朝士候谒商贿之地,有三五日而不得见者。至于近世,则道旁之庵寮实为候谒之地,四明之大慈寺实为取财之媒,故士稍知廉耻者决不肯造乎其间。今君臣论道之初,首鉴此弊,若真意实德,持之悠久,则宗社生灵之福也。
四曰复侍从旧典,以求忠告。国朝侍从之官,自大观文至待制,非一职也。而责之论思献纳,其意则同。给事、中舍封駮已行之令,中丞、谏议以言为官,此不待论。而翰林学士、六曹长贰虽非言责,亦未尝不因事献言也。熙宁诏书,责从臣之不言。司马光辞副枢,亦曰侍从之臣于事无不可言。是以立储副,正宫闱,议濮园,争新法,辨河防,论边事,莫非侍从之臣廷辩而众决。南渡以后,此风未泯也。绍兴虏使之来,张焘、晏复、魏矼、张九成、曾开、李弥逊、梁汝嘉、楼炤、苏符、萧振,皆以侍从争之。于是自副、同签以至郎中、察院、馆职、枢属,论奏踵至。兴、隆、乾道间,用龙大渊、曾觌,如周必大、张震、龚茂良诸贤,皆有论列。孝皇始虽不纳,卒以陈俊卿一言逐之。乾道用张说,张栻以侍讲上疏,范成大以西掖封还词头,周必大以翰苑不草答诏,莫齐在后省不书录黄,至于台谏,交章争之。韩侂胄之始,罗点、楼钥、徐谊、彭龟年、林大中、章颖、邓驲诸贤,皆以近臣首婴其锋。国子祭酒李祥、博士杨简、太府事丞吕祖俭,下逮太学生杨宏中、周端朝,凡六士,及吕祖泰等,皆群起而攻之。于是宰执从官以下,中外之得罪者,不下五十馀人。乾淳馀泽之未泯,其功盖如此。自庆元二年以后,士气顿索,习成喑哑。一日侂胄唱为开边之议,惟徐邦宪自处州召还,力陈弥兵之说,朝奏暮黜。台官徐楠从而抨之,执政如钱象祖继以议论谪信州居住,此皆臣所目击。臣虽不足数,亦尝有言于二臣之先。呜呼,国之大事,而此三人之外,更无一人言者。是时上距庆元之初曾不十年,而为权燄所挫,消铄骫骳,一至于此!其后既降诏出师,事大责重,侂胄虑谤之归己也,因李壁之请,令侍从、台谏、三衙、沿边帅臣各以己见条具。自此诏一下,诸臣不容依违,然后手足呈露,显然为附和之说。其不谓然者,乃出于人所不料之常任,士气益可想见。嘉定以来,号为更化,不此之监,抑又甚焉。至使士大夫嘲侮,有谓侍从之臣无论思而有献纳,献纳云者,讥其以货取也,臣实耻之。今大明丽天,昭德塞违,以临照百官,亲近之臣,必不踵承陋习,惟陛下明儆而开导之。
五曰复经筵旧典,以熙圣学。国朝经筵之制,虽启于国初,而岁增月益,至中叶而益备。其资望之当入,如晏殊、富弼、孙奭、范镇、李淑、宋祁、欧阳修、司马光、吕公著、刘敞、苏轼之俦,此不待赘赞,亦未容殚举。此外又有当世名儒而身隐秩卑,则不问其资历,必师席以处之,不惮其难致,必尽礼以延之。如吕希哲、司马康、杨时,自小官而说书;范祖禹,张栻、朱熹,由庶僚而侍讲;程颢、尹焞,则又以布衣而特命。大抵非天下第一流人物,不在兹选。然而人主有时而不自为政,则宰相率以素所亲狎而信任者充其数,盖虑讲官多陈古谊,则必非时政;人主多知经史,则必疏小人。此殆与仇士良固宠之谋如出一轨。不知此等职事,非尝从事于学者,何可强而能?且《易》之书,辞变象占乃其纲领,繇彖爻象之辞,画为爻位虚之别,互反龙飞之说,乘承比应之例,亦安可以不知?一有不知,则义理阙焉。《书》以明帝王经世之规,《诗》以观王政废兴之由,《礼》以识世道污隆之变,《春秋》以别王伯义利之分,自非亲师取友,强学审问,明辨力行之人,曷称兹选?而况精神气貌之感发,威仪文辞之著见,于观摩丽习之间,有薰陶渐渍之益。此岂谀闻单见之士所能辨此?其如祖宗故事,先贤出处,较之六经之学已云易知。然而有一事而异载,一人而多说者,若无博见多识之功,亦非仓卒可通。乃自数十年来,是官也夫人而可为。陛下天资高明,试以十年间所用者,人人而思之,必有以见其学之浅深,人之邪正。必知是人也平居为何人,今乃在殊、弼、修、光、颐、焞、熹、栻之选,则其玩岁愒日,徒为具文以误陛下讲学之功者,从可知矣。今陛下舍其旧而新是图,朝夕所与讲诵者,必极一时之选,更惟博访而明辨之。
〔贴黄〕臣昔岁闻之道路,陛下听政之暇,时以词翰自娱。夫词翰非圣贤之学也。然在今能为二汉以前词章,能知魏晋以前字法者,亦无几人,况其大者乎!所谓大者,必知圣贤相传者何事,朝夕所讲者何学,自修身齐家、涖朝政官、分土授田、建学制赋,其规模制度,视秦汉以来率意更张之事,精粗详略为何如。既有以见乎此矣,又必审问精细,明辨笃行,如生乎其时,立乎其位,以与圣贤相周旋,则持之不怠,尧舜不难至也。若徒分章析句,为诵说词章之资,则年盛气强,尤可勉而能。迨其久也,志不能以帅气,则志亦随其气而靡,此最为讲学之要。愚臣出位儳言,仰乞睿照。
六曰复台谏旧典,以公黜陟。国朝台谏官之制,平居未尝相见,论事不相为谋,虽于长官,亦无关白。故台臣论事,谏官不以为然;谏官论事,而台臣以不言罢者,时时有之。至靖康间,李光、冯澥之争,犹存此意。中兴以来,台谏官所居,别为六宅,而合为一门,得以邻墙往来,大戾故典。盖先朝台谏所以未尝交接者,欲其各尽己见,不相为谋。自秦桧专政,台谏除授,悉由密启,风之以弹击执政而补其处,总号台谏,职分无别,故显为朋比,而人不以为异。迨淳、绍间,虽间有一二人,如胡晋臣在南榻,刘光祖居殿中,皆尝排谏官而去之。然旧典久湮,士大夫反相惊怪。侂胄踵秦之辙,如出一轨。自先帝初政,吴猎与刘德秀同入台,一薰一莸,命自中出,人已知事势之异。重以韩氏日盛,接助德秀,同时善类,一网打尽。由是台谏皆用私人,或明示风指,或迎合时意,公论拂郁,朝纲纷扰。先帝旋亦悔悟,凡前日废逐之人,至泰、禧之间而尚存者,以次收用。于是道学之论息,而恢复之说兴。是时以臣所见,虽曰观望权臣而未至呈藁也,有关于目前之利害者风之,内之百执事,外之监司守臣,不尽与闻也。自侂胄之殛,号曰更化,而犹存旧台谏二人,黄畴若、叶时旦各因其官而进之,使之攻韩党以赎过,人固已疑更化之为具文。其后凡除授台谏,必先期请见,饷以酒肴。及论事之时,又以尺简往复,先缴全稿,是则听之,否则易之。次序官职之崇卑,挨排日分之先后,兑易更换,率至月末,风者不以为怪,论者不以为耻。及其后也,台谏语人必曰:「近来文字,皆是府第付出」。臣始疑之,一日李知孝为臣言曰:「昨所论洪咨夔、胡梦昱,乃府第付出全文」。审如诸人之言,则又出于呈稿之外。故人谓台谏为鹰犬之不若,盖鹰犬之博鸟兽,乃其性然,非以求悦于人也,而台谏徇人忘己,则非性之所安,何鹰犬之可拟乎?今亲政之初,亲擢台谏,一扫旧习,天下莫不延颈以望太平。臣愿陛下笃信而力行之。
〔贴黄〕臣每见四十年间,台谏罢去或他迁之后,贪污狼籍之状,人人能言之,朝廷亦明知之。而其一时私意所论之事,所劾之人,省曹百司尚守之不移。夫既鹰犬之不若,而尚以其言纷更典章,摧抑善类,久而不复,盖害政之大者。欲乞断自圣意,将四十年间轻改之事,误废之人,委官置局,抽索前后奏牍,从公讨论,速与改正。其给事封駮不当,及监司帅守其人不足倚仗者,并合一体讨论,改正施行。
〔贴黄〕臣每见邸报内台谏文字,泛称臣僚。臣妄谓合照先期旧例,各出台谏姓名,庶几播之四方,书之史册,善恶邪正,各有所归,然后言者莫敢妄言,伏乞睿照施行。
七曰复制诰旧典,以谨命令。国朝尚仿前代制诰之选,名号纷纷,不可殚述。大抵内制之臣,自大诏令、外国书许令进草之外,凡册拜之事,召入面谕,有当奏禀,则君臣之间更相可否,旋为增损,以合旧制。乘舆行幸,则侍从以备顾问,有请对则不隔班,有奏则事用榜子,关白三省密院,则合用咨报而不名。所以号曰内相者,得与人主上下古今,宣猷出令,其重盖如此。外制之臣分治六房,掌行命令,随房当制。凡事有失当,得以论奏封駮。每旦诣省,即紫微阁下草制,俟宰执出堂,始得下直。刘敞尝得追封皇子、公主九人词头,当宰执将出堂之时,敞立马却坐,一挥九制。夫敞非以矜能衒敏也,故事,百官除授未有不受告而后供职。虽追命赠禭之制,亦不踰日也。自中兴多故,始有不候受告,先次供职之命。因循日久,习为故常,大失命官之初意。迨四十年来,则事日益异,而其大要则内制失之先,外制失之后,凡皆牵制于柄臣,而不得施其为。内制得朝廷将有除拜,必择其可以奉使者而后用之。如王德谦、苏师旦节钺之除,当制之臣皆于未兼直前先禀风指,未宣锁前先呈制草。其馀制诰亦莫不然。至于近岁,又非前比,往往两学士各为一制,或经宰相涂改,取其一为宣布,裁其一为答诏,相承既久,而人不为异。此内制失之先也。其为外制者,既得词头,旋营假手。臣所见于泰、禧者,犹有五日十日之限。至于近岁,愆期已甚。凡在迩列,犹至半月兼旬而后受告。外之监司帅守,则有已及一考,而犹带新除者。呜呼,王言惟作命,一词之出,雷厉风飞。盖纪纲之悠系,而可以牵制拘挛,视为文具乎?虽然,此犹以代言之事责之。若内制之不时请对,夜直宣召,外制之駮正除授,封还词头,非夫蕴刚大之气,负渊源之学者,不能居此,今亦夫人而能为之矣。今圣化重新,此亦更张之要者,惟陛下亲擢而举行之。
八曰复听言旧典,以通下情。祖宗盛时,受朝决事,或至日午。其有奏事已久,馀班不能悉引,则命太官即殿庐赐食,或辅臣未退,亦赐食殿门,食已再坐,复引馀班。仁宗之初,群臣引对至十九班而未厌。其后前殿奏事不过五班,仍诏辰时以前常留一班,以待御史谏官之请对者。累朝相承,率用此道。所谓宰辅宣召,侍从论思,经筵留身,翰苑夜对,二史直前,群臣召归,百官转对、轮对,监司帅守见辞,三馆封章,小臣特引,臣民扣匦,太学生伏阙,外臣附驿,京局发马递铺,盖无一日而不可对,无一人而不可言,所以同人心而观己德,共天命而敕时几也。自秦、韩柄国,视神气如奁箧中物,占吝把握,惟惧人之有言。虽日引二班,犹多隔下,每朝奏对,率盖辰初。号为近侍之官,未尝获侍宴閒,从容献纳,欲陈己见,先白閤门。虽以经筵讲读之官,犹先期问有无奏事。二史虽听直前,亦关閤门,乃敢进对。其在二班之数者,则又姑为具文,以求茍免。职事官或当轮对,非以迁除为辞,必以托疾在告。夫所谓脩德,所谓讲学,此古者大臣格君之要义,今更相告语曰:「第言脩德讲学,则号为正大,实无拂于时政;第攻上身,则外示讦直,实无忤于时宰」。呜呼,士气之坏,一至于此!惟有太学诸生伏阙与登闻检鼓院受书,犹得以自献。而数十年间,两学之士或削籍远窜,或真决械遣,或羁之岭外,或毙之途中,或付之不报,或中以他事,由是竞相惩创,久郁不伸。检鼓院虽设匦,而不问几事,必诘所言。又至擅发奏御之封,以审其实,必不涉谤讪,乃与投进。或拒之不听,则批之曰「不受」。此何理也?其幸而得达,犹虽旬日以待处分,若得放罪之命,则大喜过望。其或押回本贯某州听读,编窜他州,皆未可知也。今陛下亲政之初,导人使谏,乃当务之至急者。乞断自圣意,检举而施行之。
〔贴黄〕臣窃见集议之制,所以合众知,尽下情。自周汉以来,最为良法。乃自近岁,禀听宰相风指,立为一说。衣冠虽集于台省,而未闻反覆辩论,更相是非,率是决于一夫之手,使吏钳纸书名而去。此一当复还旧典,以一洗具文之陋,伏乞睿照。
九曰复三衙旧典,以强本朝。国朝三衙之制,自艺祖开基,监观前代,择腹心之臣以掌禁旅,为数凡十馀万,所以强干弱支,藩王室,重京师之要道也。中叶以降,习为骄惰,至崇、观而滋甚。高俅以恩被遇,则纪律尽弛,仅存三万人。靖康之祸,京师削弱,夷狄凭陵,盖基于此。中兴以来,首监前辙,既严其选,又谨所操。虽艰难多故之时,而辛企宗、王𤫉之骄蹇,不废典刑。孝宗初,殿帅王琪奉使两淮,荐和州教授刘甄夫。孝宗将召之,刘琪、王炎时在枢府,呼吏作头引,追至都堂责励状。既而瞷知琪在淮上矫制修城,宰相陈俊卿必欲寘之死,帝虽全宥,琪竟坐此鑴罢。乃知先朝之待三衙,其严如此。韩侂胄未遇,率从吴曦假贷,或又因之以进,假殿帅以酬私恩。曦请将西帅,侂胄不敢违。既又以郭倪、郭杲继之,无非庸駮之人。嘉定以来,所当尽鉴其弊。而或以资浅望轻,或以受恩深厚者为之。夏震倚之以济国事,犹可言也。彭辂遣刘琸以故相生日之馈入都,会相以母忧去,琸敏于转移,易为赙赠。吊问既速,赙赠亦厚,琸又矫词,直谓辂遣令听役受事,于是步随故相,往来山中,供土木之功。辂之领岩卫,琸之为将帅,实基于此。至于用偾军之冯榯,则物论莫不惊怪。盖奴才又下于辂,但能刻剥将士,以供苞苴,岁时馈献各有常,知有冰山可依耳,不恤其他。郁攸事虐,皇皇乎宰相私第之是救,虽宗庙朝廷,恝乎其不恤也。大抵庆元以来之所用,皆报私恩,固权势。嘉定以来之所用,皆以供厮役,征贿赂,甚失祖宗居重御轻之意。今圣化更新,必已用当其才,更惟谨之重之。
〔贴黄〕臣近见邸报,冯榯靖州安置。榯得罪于宗庙,不肆之市朝,不籍其赀产,已为佚罚。若靖州者,虽曰陋邦,实号乐土。且靖之字义,为谋为治,有自靖自献之意。臣谓如榯者当投之广南远恶之地,不当以污此土,伏乞睿照。
十曰复制阃旧典,以出私意。国初首创唐末五代之弊,以牧守易藩镇,以诗书易干戈。百年之间,虽间有疆埸之虞,而绝无萧墙之患。则以国势虽弱,而民心不摇,盖圣祖神宗,立纲常,厚伦理,以端本澄源于上,先正大老别贤佞,明义利,以植经陈纪于下,不聚歛以拔根本,不黩武以启戎奸。立国之规若此,其形虽弱,其本则强。然而为柄臣者窥见罅隙,必挟和战二字以为招权固位之计。王安石得政,首以富国强兵自任,于是置旁通簿以悦上意,分三司使权以归朝廷。府库既充,遣其丑类南征西伐,劳人费财,以奉空虚之地,张皇捷音,掩匿败报,以欺人主。卒之丧师失律,震惊乘舆。章惇、蔡京、王黼、童贯,循袭故智,结怨西北。卒之弃信背盟,以开狄难,渡江航海,久而后定。秦桧身履其事,则又乘高皇厌兵,两宫念归,遂又割地奉雠,为邀挟国家之良图。十有八年之间,操持人主,芟夷善类,得以全躯于牖下。韩侂胄既盗威柄,出入禁中,自恭淑皇后上仙,虑其不能以久,则又为开边之说以自固。连年遣使,率以同己者为之,皆谓金鞑相持,遗黎内附,若乘机进取,可以尽复故疆。盛夏兴师,仅至符离,二将以田俊迈啖虏而反。侂胄乃欲歛兵遣使,则已不可得。迨郭倬授首,郭倪离心,皇黼斌、李奕、李爽败衄相继,吴曦畏死,附虏为乱,乃速议讲解,则万里边面,莽为丘虚,而侂胄不能以保首领矣。史弥远密赞先帝,正侂胄开边之罪而代其位,其说不得不出于和。然而中原溃裂,和未能久,而山东、河北、关陕之人归疆请吏,无岁无之。其在襄阳、蜀口者,号曰约回而实杀之。惟山东之民蜂屯蚁聚,势不可却,于是不得已而纳之。纳之则当思以处之,顾乃听其自为去来于我土地,听其咨行剽劫于我疆垂。遣郑损制阃,而李全却之,改畀诸国,全又杀之。乃使徐晞稷、姚翀诸人逢迎而奉事之,至于甚不可忍,然后遣刘琸图之。图之不得,而衅隙日开,至于盐城之难,可谓极矣。故相尚欲掩遏调护,或咎其昏闇,或讥其畏怯。臣以西事观之,则不过为固位计耳。自董居谊帅蜀,专倚王大才守护西边。大才重贻虏帅,而大言于中朝外梱,保无边患。一旦虏乘虚深入,大才忧惧而死。居谊仓皇度剑,尚守密院风指,显然下令,有不得追袭过界之文。于是虏可以攻我,而我不可以袭虏。外三关既失,藩篱决坏,外讧内猘,不得已而用安丙、崔与之。虽或死或病,皆不能久,然二人固非谄事宰相者也。会郑损、李全所不欲,乃敢命帅蜀,谕令降附,弃险要,蹙地数百里以图茍安。周如渊固守其说,虏将大赤辈已纵骑焚掠,出没吾地,而虏使速不罕方以议和留兴赵原。我使王良能、李大举方以报聘诣凤翔府,制司方以牛羊犒师,督兴元帅。人心既愤,鞑骑横行十七州,生灵死者不知其几千万。赖天心悔祸,虏自引去。人莫不咎如渊之闇,而不知弥远实使之。呜呼,推董居谊、郑损诸人所以蔽蒙掩遏于西边之意,则三边之事盖可类推,而弥远患失之心,路人所共知矣。今皇明洞照,固已不待臣言,更惟陛下深明祸本而豫图之。
〔贴黄〕自故相钳制中外,事无大小,或用私书,或用申状,惟不得奏闻。故四方有败,无由上达。许奕尝奏边事,张方尝上封章,皆被台谏论列。如此等类,尚多有之。欲乞睿旨,今后事关边防及四方水旱盗贼,许令监司帅守皆得论奏,径达圣聪,以防壅蔽,海内幸甚!
右件十事,臣既先引旧典,次陈时弊,为陛下一熟数于前,而臣之意犹有未尽者,请终言之。臣每惟国朝极盛之时,莫过于元祐。曩者陛下即位之初,臣尝以元祐元年一时人物之盛,为陛下言之。是时宰相则司马光、文彦博、吕公著,政府则吕大防、韩维、刘挚、范纯仁,台谏苏辙、孙宽、梁焘、范祖禹、鲜于侁、朱光庭、傅尧俞、吕陶,翰苑则苏轼,词掖则范百禄、曾肇、刘攽、苏辙,经筵讲读官则傅尧俞、韩维、范祖禹、赵彦若,说书则程颐。以元年例之,盖二年以后大抵皆然,臣不复悉数。臣开陈至此,陛下玉音宣谕云:「元祐人才如此」。臣思面奏,此今日用人之法,盖因用一司马光为相,便有如许人才引类而至。且未闻其他,只如苏轼在翰苑,程颐在经筵,如此等类,断断不可易。陛下再三颔之。臣谓陛下闻之,必以此为求才之准的矣。而大臣不能将顺圣意,类多私昵之人,无一满人意者。臣不复一一枚举以陈,陛下试取即位以来亲近之臣,视其官以量其才,自司马以下人人而比之,其强弱才否之相当者有几,则亦可以推见用事之臣不以光之所以事君者事君,其为侮慢不敬莫甚焉。
〔贴黄〕本朝之治以哲宗皇帝元祐为称首,然始初清明不过数年,调亭之说入,已非前日之元祐。至九年而前功尽废矣。徽宗皇帝之初,登用群贤,如任伯雨、陈瓘、龚夬、邹浩、江公望等,凡十有三人,列之要路。以伯雨一人,而半年之间论事一百八疏,馀人可知。元凶钜恶如章惇、蔡卞诸人,悉疏其恶而窜徙之,天下以为小仁宗,此徽宗初志也。自邓洵武《爱莫助之》之图进,曾不一年,召蔡京为相,尽反前事,旦异晡改,以极于乱。嘉定号为更化,然自元年十月以后,召用之人才未尽至,故相以忧去。台谏虑贤者之皆至,则故相不得夺情也,于是扫除异论,示明意向,故诸贤有至近畿而反者。陛下初政之美,亦仅及半年而变。天下之理,茍非本以纯忱,而徒为具文虚美之尚,未有能久者。此皆今日之所当鉴,伏乞睿照。
虽然,臣于此有不能自已于言者,更为陛下索陈之。且哲宗皇帝自元丰八年之春,至元祐九年之夏改元绍圣,凡静观十年而后亲政。臣前所举元祐人才之盛,其实宣仁圣烈皇后之为也。其自改元而后,则反不逮前。是时范祖禹固尝有言曰:「方今亲政,乃宋室隆替之本,社稷安危之基,天下治乱之端,生民休戚之始,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,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」。臣尝即是言以求之,呜呼,祖禹其神于知几者乎!绍圣亲政之后,首相章惇,继以李清臣、邓温伯、蔡卞、曾布登二府,而司马光、吕公著以下诸贤,世所谓君子也,死者追责,生者贬窜。明年而昭怀皇后自美人进封婕妤,又明年而隆祐皇后自中宫退居瑶华。于是熙、丰之政事尽复,元祐之党人皆黜,是非易位,纷纷累年,卒启夷狄乱华之祸。自今考其致祸之因,则实基于宫闱之不正。方元祐极盛之日,昭怀以色被遇。然以宣仁临之于上,众君子持之于下,未敢肆也。开封求乳媪之事,正论哗然攻之。群贤何所利于此?不过为哲庙正本原,保主命之计。而不此之察,内怀不平,一旦始临万机,邪臣遂得乘隙以陷诸贤。人主听之,宫闱主之,而前日正人端士,六七年间无一存者。乃知入无法家拂士,独居乎宫庭屋漏之间,实为治乱安危之候。祖禹之言,诚有以见乎此矣。方今宫掖事秘,臣在万里外,无由知之。第以绍圣亲政观之,诚见夫古今治乱,未有不由于家道之正否;况陛下外庭行易月之制,宫中服三年之丧,以丧制未除,必非酣酒娱色之时。然臣之过忧,将恐深居穆清,独揽威柄,君臣势隔,中外情疏,脱有凭怙恩宠,揣摩意向,假托声势者,陛下焉得而察之?除丧之后,便嬖使令之人狎习虞侍,所忧又不止于今日。夫权不移于大臣,固宗社之幸;万一移于宫掖,移于阉寺,移于嬖幸,移于姻戚,则当是时也,反不若权在大臣之犹出于一也。更愿陛下反覆究图,毋使绍圣之易治为乱见于他日,建中靖国之弃贤用奸见于目前,以隳十年静养之功,以孤四海听诏之望,实社稷灵长之幸。臣干冒天威,下情无任震惧俟谴之至!谨录奏闻,伏候敕旨。
〔贴黄〕往岁臣尝以狂瞽野言告于陛下,不谓诸臣继亦有言,凡皆出于爱君忧国之同然,非可以强合者。而当时言者朱端常、莫泽、李知孝、梁成大诸人,乃以此间君臣之合,疏骨肉之亲。臣虽独遭重谴,不复自辨,以羞当世之士。臣今幸而生返,尚不知惩创,欲为陛下终言之。又虑人心所同,一开其端,言者不已,益重臣过。故臣不敢复言,惟望陛下检照前后臣寮文字,断自圣心,凡敢于忤权臣而纳君于无过者,此忠于事陛下者也;凡巧于事权臣而不以仁义告君者,此不忠于陛下者也。如知忠于事陛下而取谴逐者为是,则当思其言而行之;知巧于事权臣而茍富贵者为非,则当咎其言而反之。伏乞睿照。
〔贴黄〕臣既书此奏,未遣行间,伏闻四川制置已除赵彦呐于兴元置司,兼闻利路郡守已有堂差者。臣契勘利州一路前年残破之郡,溃军出没,残寇往来,城郭人民,十无一二,虽隶王土,徒存郡名。窃意外有司不尽以闻,陛下误谓边郡悉已按堵如故,以致前项除授一如平世,故守臣尚拘资格,制帅乃在极边,多事之时,疑不若此。兼照得授钺制阃,所当专属,若分职授事,委寄不专,必多牵制,有妨缓急。况进退人才之权而操于副司,亦非事体所宜。欲乞圣慈更谕大臣,申加裁度施行。
澈溪居士文集后序 南宋 · 杨万里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二三、《诚斋集》卷八三、民国《吉安县志》卷四七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
乡先生澈溪居士者,彭其姓,醇其讳,道原其字也。方其壮也,以文名策上第。及其晚也,以治行最三郡。及其老也,终官朝奉大夫。年未七十,悬车以示子孙,虽曰未达,亦可以为达矣。或曰:「以道原之贤且文,而老于州县,不宏其施,卒以废锢,不究其鶱,非董子所赋仕不遇者欤」?予曰:不然。君子之仕,有在我者,有不在我者。贤不肖我也,遇不遇非我也。惟其非我,故有粹乎遇者,伊吕是也。有粹乎不遇者,孔子、颜、冉是也。駮乎遇不遇之间者,孟子是也。若道原者,岂粹乎不遇者耶?其亦駮乎遇不遇之间者耶?然道原之不遇者加少,未若遇者之加多也。道原奚而不遇哉?且夫三百有九人之籍奚病也,病不籍耳。后之人慕用其选,盖有欲与焉而恨不可得者。岂惟后之人,当时之人盖有欲与焉而恨不可得者。故至今谓之仙籍,而道原以上书北阙而得之,非遇乎?昔扬子云作《法言》,蜀之富人载钱五十万求书名其间,而子云不与。彼李仲元、郑子真者,山林野人耳,不持一钱,不求一字,而子云与之。二子之事后世无传焉,而其名至今与日月争光者,以子云也。东坡非吾宋之子云乎?答彭贺州之启,其亦有求而不与者乎?道原不求而与之,非遇乎?抑又闻之,虽有南威之容,匪蹇脩不妍;虽有太冲之赋,匪士安不传。道原之文与诗质而珍,槁而滋,寥乎朱弦之音,泊乎玄酒之味,今犹昔也,昔无传而今有传,非得名世之士丞相益国周公序之之故耶?前之称惟其贤,后之称惟其文,曰贤曰文,乃玉乃金,谁敢改评者?非遇乎?道原奚而不遇哉!道原之族孙汝翼、梦弼携《澈溪文集》以示予,敬书其后。嘉泰元年六月庚子,通议大夫、宝文阁待制致仕杨万里序。
经界申诸司状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五一、乾隆《福建通志》卷六九、光绪《漳州府志》卷四二 创作地点:福建省漳州市
具位:伏睹本州准转运衙及准提刑、提举衙牒,备准省劄,臣僚劄子奏:「闻经界之政公私俱利,闽、广接壤,广中已行经界,而闽中未行。顷者,朝廷俾闽路漕臣措置汀州经界,续恐有扰而权行住罢。夫经界虽难遽行,然因其乡俗而行之以渐,则无劳扰之患。盖闽郡多山田,素无亩角可计,乡例率计种子,或斗或升,每一斗种大率系产钱十馀文。若使民户自以本户产钱均配其田,自为二簿,一输之官,一为户簿,如江、浙之例,每段画图而旁写四至,配以产钱若干,其簿之首总计本户产钱,以合官簿之数。其隐瞒不载者,甘没于官,许人告首请佃。间有郡例元产一钱约抵它郡数文者,使每一钱以十分为率而折之,则山田小段并可均配。行之二三年,亩产渐实,然后使保正长自画图,为『甲』『乙』『壬』『癸』等字号而总计之,则民心自安,不差官吏、不置司局而民亦无扰矣」。二月十九日,三省同奉圣旨,令福建路监司相度,条具闻奏,牒请契勘本州曾未举行经界,如或已行,即未委先来系作如何施行,目今见行遵守,有无所行未尽。若未行经界,亦合作何措置,逐一条具经久利便因依状申者。本州除已一面询访到龙溪知县翁承议条具事状,备录供申外,熹窃自念久处田间,尝试县吏,其于此事,尤所习知。正以本州向来不曾推行经界,田税不均,贫弱受弊,方欲少俟数月之间,条上五事,首以为请。今睹上项指挥,适与鄙意所欲言者不约而合,以此更加询访,见得经界行否之利害一,经界详略之利害一,又得其所必可行之术三,又得其将不得行之虑一,不敢隐默,谨具如后:
一、版籍不正,田税不均,虽若小事,然其实最为公私莫大之害。盖贫者无业而有税,则私家有输纳欠负、追呼监系之苦;富者有业而无税,则公家有隐瞒失陷、岁计不足之患。及其久也,诉理纷纭,追对留滞,官吏困于稽考,人户疲于应对,而奸欺百出,率不可均,则公私贫富俱受其弊。岁引月长,有增无减。且以熹身之所历者言之。熹绍兴二十三四年间,备员泉州同安主簿,是时已见本州不曾经界,县道催理税物不登,乡司例以逃绝为词,官司便谓不可推究。徐考其实,则人户虽已逃亡,而其田土只在本处,但或为富家巨室先已并吞,或为邻至宗亲后来占据,阴结乡吏,隐而不言耳。固尝画策以请于县,一时均割,虽亦颇多,然本原未正,弊随日生,终不能有以为久远之利。况自彼时至今,又已三四十年。兹者南来,每见县道官员谙晓民事者,无不以此为病。至于田里之民,则其苦此而欲得经界,又不待言而可见。此经界行否之利害然也。然则今日议臣之请,亦可谓深知所以救时弊之急矣。但其所言闽、广之事,或非亲见,容有未实。盖绍兴年中,福建一路实但泉、漳、汀州不曾经界,然亦非全然不行也。是其打量攒造,盖已什八九成,而提刑孙汝翼以为山贼未平,民散田荒,虑有不实,亟奏罢之,本非此三州者偏有不可经界之势也。且其至今,岁月益久,流亡复业,田土开垦,又已非复昔时矣。使昔时真不可行,岂至今日终不可行而遂已乎?伏乞台察。
一、经界利害如前所陈,则其不可不行审矣。然行之详略,又有利害者。盖版籍之所以不正,田税之所以不均,政缘教化未明,风俗薄恶,人怀私意,不能自克,是以因循积弊,以至于此。虽有教化,亦未可以卒然变也,况今吏治,何暇及此?而遽欲版图之正、田税之均,是岂不差官、不置局、不打量步亩、不攒造图帐之所能办乎?所以绍兴年中虽以秦太师之权力,李侍郎之心计,然犹不惮甚劳大费,以至淹历岁时之久,而后能有成也。若如议者之言,即是熙宁手实之法,其初虽若简易,其终必将大起告讦之风,徒伤淳厚之俗,而卒不足以得人户田产有无多寡之实,又反不如偷安度日,都不作为之为愈也。抑绍兴经界立法甚严,人所创见,莫不震悚,然而奸猾之民犹有故犯之者。况于今日,以此苟简之法施之玩习之民,而欲妄意簿正而税平,岂可得哉!此经界详略之利害者然也。伏乞台察。
一、经界之行否详略,其利害已悉具于前矣。今欲行之,则绍兴已行之法诚不可易,但当时所行亦有一二未尽善者。如不择诸道监司以委之,而至于专遣使命;不择州县官吏,而泛委令佐;至其中半,又差官覆实以纷更之,此则今日之所不可不革者也。盖当是时,秦氏用事,诸路监司皆其亲党,固未尝择。至于州县官吏,又以逐州逐县无不奉行,用人至多而不暇择,所以其势不得不至于此。今幸朝廷清明,而本路诸司皆一时之选,欲行经界之地,又不过三州十有七县,其用官吏,一县两人,则亦不过三十四人而已。若蒙朝廷先令监司一员专主其事,使之择三郡守,汰其昏谬疲软、力不任事如熹等者,而于一路之中求此三四十人,应亦不至绝不可得。盖县令不能则择于其佐,佐又不能则择于它官,一州不足则取于一路,见任不足则取于得替待阙之中,皆委守臣踏逐,申差权领县事,要以得其人而后已。既得其人,则使之审思熟虑于其始,而委任责成于其终,事毕之后,量加旌赏,以报其勤。其权领者,则又稍优其赏而归之故官,则大事克济,而于其不能者亦无大害。此则差官置局必可行之说也。至于打量一事,则其势不得不少劳民力。但一县之地,大者分为数百千保,小者分为数十百保,使之分头散出,各自打量,则亦不至多费时月。而绍兴遗法,亦必有能识之者,此打量步亩必可行之说也。至于图帐之法,始于一保,大则山川道路,小则人户田宅,必要东西相连,南北相照,以至顷亩之阔狭,水土之高低,亦须当众共定,各得其实。其十保合为一都,则其图帐但取山水之连接与逐保之大界总数而已,不必更开人户田宅之阔狭高下也。其诸都合为一县,则其图帐亦如保之于都而已,不必更为诸保之别也。如此则其图帐之费亦当少减。然犹窃虑今日民力困弊,又非绍兴年中之比,此费虽微,亦恐难以陪备。若蒙朝廷矜怜三郡之民,不忍使之更有烦费,则莫若令役户只作草图草帐,而官为买纸雇工,以造正图正帐,专委守倅及所差官会计买纸雇工之费,实用若干钱物,具申漕宪两司,许就本州所管两司上供钱内截拨应副,如此则大利可成而民亦不至于甚病。此则攒造图帐必可行之说也。抑此皆其法也,若夫法外之意,又在官吏用心如何。熹顷在同安,尝见惠安县丞郑昭叔自言知仙游县日,适值朝廷推行经界,初得户部行下事目,读之茫然不晓所谓。而寮佐吏史亟请施行,因窃自念己犹未晓,何以使人?乃闭閤谢事,覃思旬日,然后通晓,心口反复,更相诘难,胸中洞然,无复疑滞,然后集诸同官而告语之,使其有疑即以相问,如是数日,而同官亦无不晓者。同官既晓,然后定差保正保长,阖县通差,不以烟爨远近为拘,不以歇役新旧为限,但取从上丁产高人,分为二等,大者以备都副保正,小者以备大保长,各以纸签书其姓名,分置两贴。又于二贴各分四类,或物力高彊,或人丁众盛,或才智足任谋画,或筋力可备奔走,各以其类,置于一贴。凡选一都一保,则必兼取此四色人,使之同事,令其各出所长,以相协济,于是人皆悦从,相率就事。差役既定,然后以户部事目印本给之,又为说其大意,使之退而讲究,期以一日,悉集县廷,凡有所疑,恣其请问,悉以己意详为解说,力疲气乏,则请同官更番应之。如是五六日,凡为保正长者,亦无不悉晓其法,然后散遣打量,不过两月,它邑差役未定,而仙游打量见次第矣。熹尝窃记其言,以为若使被差之官人人如郑君之用心,则虽岁岁方田,年年经界,亦无害于民者。今者幸遇朝廷复有推行此法之意,敢录其说,并以陈献。如蒙采择,上之朝省,下之属部,不独使被差官吏有所取法,亦庶几郑君之心因以暴白于后世。郑福州宁德人,其后致仕家居,老寿康宁,九十六岁而终,亦其诚心爱民之报也。并乞台察。
一、经界行否详略之利害与其必可行之术,熹之言亦详矣。而复有所谓不得行之虑者,何也?盖此法之行,贫民下户虽所深喜,而豪民猾吏皆所不乐。喜之者多单弱困苦无能之人,故虽有诚恳而不能以言自达;不乐者皆财力辨智有馀之人,故其所怀虽实私意,而善为说词以惑群听。甚者至以盗贼为词,恐胁上下,务以必济其私。而贤士大夫之喜安静、厌纷扰者,又或不能深察其情而望风沮怯,例为不可行之说以助其势。殊不知泉、漳之民本自良善,不能为寇,唯汀州及漳之龙岩素号多盗。然前后数起,如沈师、姜大老官、黄三之徒,皆非为经界而起也。乃以不曾经界,有税无业之民狼狈失所者众而轻于从乱耳。若其富家巨室,业多税少之人,则虽有不乐受产之心,而岂肯以此之故,弃其子孙久远之业,以为族灭无馀之计也哉?其不足虑亦明矣。但此等事情曲折微细,亦须身履目见,乃有以信其必然。今朝廷之尊、台府之重,其去田里有税无业之民,盖已远矣。而又有此浮伪奸险之说以荡摇乎其间,则亦何由信此利害之实而必行之哉?此熹所以虽独知之,而不能不以或不得行为虑也。伏乞台察。
右谨件如前。熹之愚意又窃以谓此事今在诸司详为开陈,朝廷力赐主张,首以定计为先,次以择人为急,然后博采众论,取其所长,则虽事之至难者,亦将无所不济。如其不然,而使复为怀奸挟诈、因循苟简之论所胜,则是使三州之民日就穷困,永无苏息之望矣,可不痛哉!熹衰朽之馀,误叨郡寄,不胜喜惧交战之极。谨具状申安抚、转运、提刑、提举常平使司,伏候台旨。
〔小贴子〕此状所陈,乃熹平日所闻不经界之通患。今到任稍久,续行体访,又见本州税籍不正,田亩荒芜,官司失陷正税数目浩瀚,无以供解岁计,遂至巧作名色,科敷责罚,以救目前。官既不法,吏又为奸,是以贫弱之民受害愈甚。州郡非不深知其弊,然势之所驱,有不容已,虽有贤者,不过包羞忍耻,拱手窃叹而已。若不推行经界,决是无由革去此病之根。此于通行利害之中,又是一郡要切利害,并乞台照。
按: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二一。又见《经济文衡》续集卷一六,《朱子奏议》卷一二,《古今图书集成》职方典卷一一○六、食货典卷六○。
直秘阁赠朝议大夫范公神道碑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七六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九、《楚纪》卷四三、《秘笈新书》卷一○、《南宋文范》卷六九
绍兴之初,天子痛念宗社阽危之辱久而未报,寤寐俊杰,以图事功。既得赵忠简公、张忠献公而相之,又俾两公博求天下之英材以备官使。于是忠贤毕集,谠言日进,国以大竞,仇虏詟焉。其后两公相继去位,秦桧遂以讲和误国,胁主擅权,一时诸贤率以异议摈逐。二十年间,堙阨沦谢。其幸及桧死,复见收用者什不二三,然亦往往迟暮奄忽,而不及究其所为矣。呜呼,此岂独士之不幸也哉!若故直秘阁范公,则其一人已。公讳如圭,字伯达,建州建阳县人。曾大父履谦、大父补之皆隐德不仕。父舜举始登进士第,官从事郎以卒。其学行志业,延平杨文靖公实铭之。以公故,赠左朝议大夫。母胡氏、叶氏皆封恭人。公生数岁,遭母丧,哀毁如成人。未冠而孤,奉继母尤谨。抚弟妹曲尽恩意,有人所难能者。从舅氏胡文定公受《春秋》学,乡举类试皆第一。对策廷中,极论人主正心立志之方,力诋和议宴安之失,言甚壮切。张公时为考官,读而异之,第以为选首,而同列有病其言者,抑寘乙科。授左从事郎、武安节度推官。始至,帅将斩人。公白其误,帅为已署,不易也。公正色曰:「节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轻数人之命」?帅矍然从之,自是府中事无大小,悉以咨焉。居数月,以忧去。时虏骑已陷长沙,湘中大乱。公崎岖避地,艰苦百罹而志业益修。开口论议,皆切当世之务。诸公多访以事,而文定亦亟称之。辟江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,近臣交荐,召试,除秘书省正字,改宣义郎,迁校书郎,兼史馆校勘。会秦桧力建和议,虏使鼎来,而朝廷草创,无所于馆,将虚秘书省以处之。公亟见赵公曰:「秘府谟训所藏,平时以馆好使犹不可,况今日之仇虏,而可使腥膻之乎」?赵公竦听,即为改馆。既而使至悖傲,所议多不可从者,中外愤郁。公与同省十馀人合议,拜疏争之,既具草而骇懅引郤者众。公乃独手书抵桧,责以曲学倍师、忘雠辱国之罪,且曰:「公不丧心,不病狂,奈何一旦为此?若不改图,必且遗臭万世矣」。桧以是怒,而公所议奏草卒与史官六人者上之。未几,虏归河南以尝我,桧方自以为功,公曰:「是亦安能久有?顾今日之义,则有不可不为者」。乃因轮对言曰:「两京之版图既入,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。今朝修之使未遣,何以仰慰神灵、下萃民志」?上泫然曰:「非卿不闻此言」。立命遣使。于是桧以公不先白己也,益怒。公亦以先墓久寄荆门,中更变乱,乃谒告,奉柩归葬故乡。饭蔬带绖,往返数千里。既窆,即以病告。差主管台州崇道观。前后三请,杜门读书,不与人事者十馀年。寻起通判邵州,又通判荆南府事。荆南户口旧数十万,寇乱荒馀,无复人迹。朝廷为蠲口赋以安集之,百未还一二也。而议者希桧意,遽谓流庸浸复,可使稍输什二而岁增之。吏不能供,顾无敢言者。至是,积逋二十馀万缗,他负亦数十万。户部日下书责偿甚急,曰不且有谴。时桧晚节悖乱,喜怒不可测,为户部者又其姻党,凶焰赫然。帅孙汝翼惧,欲赋于民以塞责。公持不可,曰:「吾宁被谴,此不忍为也」。无何,孙去,公言于后帅王公师心,悉奏蠲之。时桧已死,公所与同时去国者多召用,公亦被命入对。上犹记公前议,劳问久之。公因进言为治以知人为先,知人以清心寡欲为本,语甚切至。又论东南不举子之俗,伤绝人理,请举汉胎养令以全活之,抑亦勾践生聚报吴之意也。上善其言。时陈文恭公知政事,亦欲留公朝著,而同列有以桧党暴起秉事者,忌公前辈,不肯媚事己,乃以直秘阁、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公事出之。公辞行,复奏言:「今日屯田之法,岁之所穫,官尽征之,而田卒赐衣廪食如故,使力穑者绝赢馀之望,惰农者无饥饿之忧,贪小利,失大计,谋近效,妨远图。是以历年久、用力多而无成功。谓宜举籍荆淮旷土,画为丘井,放古助法,酌今之宜,别为科条以令政役,则农利修、武备饬而复古亦有渐矣」。章下,任事者或笑以为迂阔,寝不奏。公平时所至询究利病,搜访人材,汲汲如嗜欲。至江西,论奏数事,皆一方久远之利。荐临川宰陈鼎有古循吏之风,闻者亦以为当。改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,以病,复请为祠官以归。时宗藩并建而储位未定,道路窃窃有异言。公虽在远外,独深忧之。尝剟至和、嘉祐间名臣章奏凡三十六篇,合为一书,至是囊封以献,且言曰:「愿陛下深考群言,仰师成宪,断以公道,无贰无疑,则天下幸甚」。人或以越职为公危之,公不顾也。上感其言,以语辅臣而叹之曰:「如圭可谓爱君矣」。遂留陈公决定大计,即日下诏,以普安郡王为皇子,进封建王。因复起公知泉州,公辞不得请而行。既至,举大体,尽下情,择丞史任之,郡以大治。蠲属县负课久不能偿者什三四,度其力而宽与之期。县感公诚意,输将惟谨,财用以纾。泉地濒海通商,民物繁夥,风俗错杂,而经用常不足,人始以公不更治民理财为忧。至是,乃大服。南外宗官寄治郡中,挟势为暴,前守不敢诘。至夺贾胡浮海巨舰,其人诉于州、于舶司者三年不得直。占役禁兵以百数,复盗煮海之利,乱产盐法,为民病苦。公皆以法义正之,则大沮恨,密为浸润以去公,遂以中旨罢公领祠如故。邦人涕慕,欲相与号诉于朝,公禁之不得行。遂邵武僦舍以居,门巷萧然,士大夫益高仰之。远近学者多从质问经子疑义,公亦孜孜引接,朝夕不倦。属疾,移书政府旧交告诀,语不及私,惟以中原未复,民力未苏,遗贤未用为寄。戒诸子强学,且毋得用浮屠法治吾丧。以绍兴庚辰六月十八卒,享年五十有九。后两年,今天子遂由青宫受内禅即皇帝位,父尧子舜,海内大安,而公已不及见,世亦莫知公之尝有言也。近岁士大夫颇有见绍兴日历及陈公手记者,然后乃知公之忠精为不可及。公为人笃厚易直,不饰边幅。忠孝诚实,得之于天。其学根于经术,不为无用之文。有集十卷,皆书疏议论之语,藏于家。所议屯田,尝别草具其施行之目数千言,未及上。其后张公总师江淮,奏下公家取其书,而张公寻罢,亦不果行,识者恨之。公累官左朝散郎,赠朝议大夫。娶叶氏,封安人,后赠恭人,公继母之弟、右文殿修撰宗谔女也。静淑俭素,配公无遗德。后五年卒,与公合葬建阳之渭曲村,公始尝欲卜居处也。子男三人,念祖,通直郎、知抚州宜黄县致仕。念德,今为朝奉郎、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。念兹,早卒。女二人,通直郎、利州路提点刑狱折知常,从事郎刘玶其婿也。始,公之葬不及铭。既葬,诸孤始属其故宾客魏君掞之状公行,将请文于上饶汪公,而刻石以表其隧。又未及,而汪公薨,则公之同时辈流已无复在者矣。乃奉其书泣以属熹。熹愚晚出,何以及此?然惟先人为史官时,实常与公连名奏事。及罢而归,又与公同日舣舟国门外,其相与期于固穷守死之意,晚而愈笃。先人既没,公所以怜熹者亦益厚。至于亲为讲画,反复辨告,盖惟恐其迷昧没溺,丧失所守,以辱其先人也。此意岂可忘哉!乃受其书考之,而论著其大者如此,且系以铭。铭曰:
呜呼惟公,广博易良。不耀其章,不刿其方。斤斤其容,坦坦其行。恳恳其言,循循其政。刚毅劲切,以时发之。贲育虽强,孰能夺之?晚殚厥猷,遂启明圣。万世之传,一语而定。凡今有庆,孰匪公功?我铭斯阙,以诏无穷。
东家杂记跋(绍兴二年五月) 北宋 · 孔端朝
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○四、《皕宋楼藏书志》卷二六
端朝闻诸父云:吾家自五代乱离,宗族散走,死亡略尽,独袭封尚书讳仁玉守坟墓不去。尚书幼子讳勖仕为侍郎,长子、孙皆为侍从,儒门复兴。今聚族二百口,皆尚书公子孙,依庙为宅,家有赐书,以至祭器、御书、田园,复皆上所赐,许任乡官,著在史为□□,由是土人不以姓名称,止曰「庙宅」。族人无异居者,独安州族祖六中书讳宗简,因官不归,遂家焉。宣和末,女真始入寇;靖康丙午,群盗起。家所蓄藏,荡然云散。建炎戊申十月,端朝不得已去陵庙南奔。明年己酉八月,蒙恩以孔氏特差徽州黟县令,后二年辛亥四月赴官。六月,张琪犯徽州,黟之四境焚杀一空,端朝与幼累奔山间,仅得不死。所携上世告敕,祖、父遗书,生生所资,皆失之矣,独此谱山中人得之,转以见归。此谱乃古本,顷叔祖贰卿削去旁支,独存世袭者,有识惜之。今亡而更存,岂非天也!因书以示子孙。绍兴二年岁次壬子五月朔,四十八世孙端朝谨书。
袁先生传 南宋 · 薛季宣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九六、《浪语集》卷三二
袁先生讳溉,字道洁,汝阴人也。尝举进士免贡,避地州西山中。建炎初,集乡民为保聚,与金人及群劫抗,屡克。其众谋奉先生为主,先生逃于金房山谷间。王金州彦即其庐见之,先生衣不掩胫,与相应答。王就先生学李靖兵法,先生谢不告,王怒,欲胁取其学,先生转徙山南。时进士类试宣抚司,其年会失陕右,取士以百数,而应者过百人,或劝之就试求官,先生曰:「官不可苟求也」。移居富顺监。先生初从二程先生学,闻蜀薛先生名。富顺邻家薛翁以卖香自给,其子晨以香出,父则掩关待之,子莫而归,因不复事,邻里莫详其趋步。先生疑其薛先生也,具刺谒之,薛翁慢骂不应,先生固已疑之矣。间日再往,又不得前。于是积日屡造其门,薛翁喜而见之,先生与之语,不对;再见,谈古今百氏,又不得一言;三见,纵论六经,薛翁才有喜色,曰:「子学已博,然寡要。夫经所以载道,而言所以明道,何以多为」!先生曰:「如先生言,吾心将以会道尔」。薛翁击节称善,因以所学授之。居月馀,劝先生出关,薛翁因亦遁去。先生自闻薛先生道,所为益纯粹近古。其出关至夏口,岳开府飞必欲延至幕下,先生一见而出,不辞而行,语所知曰:「岳公武人,而泥古幕府,无圆机之士,难乎免矣」!未几而及难。先生因家荆州,往来夷陵、秭归诸郡,与士夫言必称善,悦其旨意,然后和之,循循然,人知其厚德君子也。孙秘阁汝翼帅荆渚,延先生至府舍,俄先生告去,过表弟虞于公安,以书寄谢孙曰:「溉不出此旬矣,公于溉厚,恨不能为公一言」。病革二圣寺,僧问于床下,先生曰:「佛家以死生为一大事,谁谓当蹈其常」!因戏作释氏言示之曰:「非吾事也」。弃之而殁,时年七十,寺僧为之敛葬。无男,二女子尚少,公安聂令诏为嫁之。先生学自六经百氏,下至博弈、小数、方术、兵书,无所不通,诵习其言,略皆上口,于《易》、《礼》说尤邃,未尝轻以示人。乐善孜孜,盖天性然也。自将家下峡,其饘粥盖不继,家书祭器,间关常以自随。贫居以小学教授童蒙,其生父以妾为配,先生即日谢去。与王枢密庶故善,王家有伊洛遗书,先生欲传未能,俄而王殁,先生不远千里,从其诸子传录书毕遽行。会罗织狱兴,掩捕王氏家人,宾客几傅之死。先生居夷陵郡郭,一旦徙家舟中,其夕夷陵灾,首焚先生居处。绍兴癸酉岁,先生在江陵得疾如中风,四支不仁殆甚,人为忧虑,先生曰:「此无伤也」!迁居村舍,踰月而愈。或问之医道,先生以古语告曰:「所谓存神与气,气与神会,自然周流,本无偏滞者,我能身行之耳」。由是荆人颇神其事。初,靖康后天下兵荒甫起,先生家为汝阴盛族,尝有客过其舍,先生察其状貌有异,白诸父曰:「客,奸人也」,徙家人避之。是夜,客以寇来,遂与乡社义兵斗死。后众欲据前山为保,先生争之,不听,独将妻子聚保山后,已而前山果没,金人大至,欲以万众攻山后营,先生坞中兵不满千,召其众计曰:「虏则势盛,吾知数术,保以一箭破之」。其夕,虏砦山阿,先生使数十人各执鼓燧如四山伏,约虏军噪扰,燔山击鼓为应。有谈经客愚甚,先生激使为虏装,窃虏号,入宿虏酋帐下,以二矢授曰:「夜中发矢而窜」。客如先生计,恇怯仅能发箭,虏营惊乱,顾见火光并起,鼓声四合,因溃,自相攻杀数百人,为不敢复至。有溃兵虏掠过营下,先生伏数十鼓,持礧木道旁俟,因据险拒却之。贼还,以夜中过伏所,礧木乱下,鼓声震天,贼遂大崩,擒杀大半。先生文武才用,大略多此类,疏其大者于篇。
瓯浦薛某曰:走述《袁先生传》,观其从薛隐君学,师弟子授受相予之际,何其严且约也。俗薄久矣,圣人之学不可复见,走于先生焉取焉。初,外舅秘阁镇荆州,走为书写机宜文字,尝得于先生授教,其所以为诱进者甚博。尝侍先生观弈,能为负棋易寘数子,以弱为强,时弈者亦善于棋,拱手称叹。外舅强先生弈,则曰:「先人尝以弈为废事,所不忍违」。又尝闻先生言,盖尝以所学纂一文字,凡四类:曰理,曰义,曰事,其一今忘之矣。走从问义理之辨,先生曰:「学者当自求之,他人之言善,非吾有」。走请终身诵服斯语。已归,而闻先生讣,求其书不复得。呜呼!若先生者,可谓君子儒矣!言行文章,皆足为世楷式,百不施一,卒以穷死,哀哉!
黄君墓志铭 北宋 · 晁补之
出处:全宋文卷二七四四、《鸡肋集》卷六六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七一二、《八代文钞》第三一册
黄君讳某,世为单州砀山县人,或仕或农,后徙济州金乡县。自其父祖则稍稍以谨信好施闻于里人,而家产作业亦益进。君有智度,奉父母恪。岁凶,籴腾踊,而家积谷数屋。或劝其以时出,可得十倍利。辄不肯,而以丰年平贾出之,籴者皆之黄氏,立尽。盗猝入其里,指其居曰:「是出谷救人黄某者邪」?或对曰:「然」。于是独不犯其一毛,而慰遣其家人。有男子跣而走,盗执之,遽绐曰:「我黄某子也」。亦得免。然自是其家滋益丰,语人曰:「我无以致丰,吾富疑有命也」。年七十卒,以元祐四年八月二十三日葬于其县之高平乡新兴村。其孙汝翼举进士中第,今为雄州防禦推官、知凤翔府麟游县事。尝从补之游,来求铭,乃掇其事论之,使归铭其圹中。曰:
世言治生祖白圭,白圭曰:「智不足以权变,勇不足以决断,仁不足以取予,彊不足以有守,虽欲学吾术,终不告也」。是不然,观黄氏所以成其家,岂固有术耶?推之而不求赢己而愈赢,曰「我致此有命」。吾是以知富与贵,不可以力求,而可以德竞。
罢孙汝翼郑霭职诏(绍兴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丁酉) 南宋 · 宋高宗
出处:全宋文卷四五二九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一七○
直秘阁、知荆南府孙汝翼专恣妄作,直秘阁、都大主管四川茶马郑霭职事不修,唯务掊克,可并罢。
薛常州墓志铭 南宋 · 吕祖谦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八九六、《东莱吕太史文集》卷一○、《浪语集》卷三五、《黄氏日钞》卷四○、《南宋文范》卷六七 创作地点:浙江省金华市
河东之薛,有降居闽之长溪者,世久不能迹其始。既又家于永嘉,其长老之记曰,唐补阙令之后迁焉。裔孙庠,以驯行闻于乡。庠生强立,始修补阙之旧,续其禄,盖终江宁府观察推官,赠左光禄大夫。光禄四子:嘉言,尚书司封郎中;昌言,通判婺州;弼,敷文阁待制;徽言,起居舍人。公讳季宣,字士龙,起居之子也。起居学于胡文定公安国,而雅为赵忠简公鼎所厚,其立朝皆有本末。最后秦丞相桧建与虏和,起居自殿坳直前,引义固争,反复数刻,中寒疾以卒。夫人胡氏亦继卒。于是公生六年矣,伯父待制收鞠之,任以官。公幼逮事过江诸贤,闻中兴经理,大略已能识之。喜从老校退卒语,得岳、韩二三大将兵间事甚悉。志尚荦荦,与常儿异。年十七,起从妻父荆南帅孙汝翼,辟书写机宜文字。荆州善袁溉道洁,虚郡斋迎致之,公遂委己师焉。道洁及登河南程夫子之门,闻蜀隐者薛叟名,晚游蜀,以物色求之莫能得。末至一郡,并舍有叟旦荷笈之市,午漏下辄扃其户。道洁从壁间觇之,方隐几默坐,意象静深。问诸邻,则曰是鬻香薛翁,不知其所从来。道洁亟款门,以弟子礼见。旦往陈所学,叟漠然如不闻。久之乃曰:「经所以载道,圣人作经以明道,子何博而寡要也」?始与深语。未几复舍去。道洁漫浪沔鄂间,讳其学,绝不为人道,独与公倾倒无所靳。公自是笃意于学。道洁语公,伊洛轶书多在蜀。时同郡萧振方制置四川,乃往为其属。道洁期至蜀授以书,会偏裨有诬其所部将者,公请正阶级法。议不合,谢去,遇道洁于峡。而公既出蜀矣,调鄂州武昌令。武昌号难治,连败数令。公年尚少,郡将、部使者易之,迎谓:「是邑久不可为,子敢当之乎」?公曰:「独患在上者以县为可为,今知其不可为,则可为矣。愿宽其衔辔,俾得自尽」。皆诺之。科徭兴发,率以公故独不及。唯论和籴,始不见答,欲解印绶去,卒体其诚,得罢。公既获乎上,民赖以宽,有所废置,皆争趣和。乃大治,版籍、期会、简稽、出纳,悉就绳尺,密而不烦,严而不迫。虏亮未叛盟,公白其长,视要害,前备禦,辄不省。及兵交,稍稍即公咨计画。虏亮悉众瞰江,诏成闵还师入援。时汪枢使澈宣谕荆襄,公告:「成闵得蔡,有破竹之势,盍守便宜勿遣?令闵乘虚下武昌,径陈、汝趋汴都,虏内顾且惊溃,释此成业,而聚兵相仗,鲜克以济」。不能用。闵昼夜驰不顿舍,后骑能属者三之一,而陈、蔡新附诸城,亦踵接复为虏矣。江淮仕者大抵无固志,纷纷遣其孥系马庭木以须。公独留家不遣,誓与民俱死。县故多盗,铁冶、营田,棋布诸乡。亡命奸人,出没其间,所治即孙吴故宫,自古江左重地也。公念除盗上策,莫如联保甲,疆陲有事,唯素整者可不乱,乃访求河北、陕右弓箭手保甲法及淮西刘纲保伍要策,讨论甚具。会有伍民之令,乃出其法行之。五家为保,二保为甲,六甲为队,因地形便合为总,不以乡为限,总首、副总首领焉。官族、士族、富族、皆附保蠲其身,俾输财共总之小用。诸总必有射圃,民暇则习,无蚤暮之节。尽禁蒱博,独许以击刺驰射角胜。五日更至庭阅,其尤者劳赏之。旗志总别为色,枪仗皆中度。候望干掫不幸死者,予棺,复家三岁。诸乡皆置楼,盗发,伐鼓举烽以相号召,瞬息遍百里。总首白事,吏毋得预,追胥兴发,一以县檄为验。环邑沟渎不渫,夏潦波道,在事者病之,役大莫敢睥睨。及保甲成,天大雨,公出坐通衢,传呼总队,具畚锸、赋丈尺,三日而毕。市多火,公戒诸队钩绳梯缶,各专其一,暮夜仓卒,随用而索,甚速且整,火不能灾。县治白鹿矶、安乐口,皆置戍。复请于宣谕司,得战舰十、甲三百,罗落之守计定。讫虏退,人心不摇。大军之屯州县,客主不相能,多为鬨暴。公曲得其欢心,以事至者,必微见曲直而明假借之,皆大喜且大服,誓死以报。内郡发粟输边,县当餫信阳,公部以往。先是诸将出师,部勒无法,或侵苦之,道殣相望。文吏董役者,则又甚焉。民见调,辄与亲戚为死决。公语父老曰:「子弟相从者,吾受其无咎」。皆怃然阳应。既发,队伍次舍悉放行军。亲与役夫同苦乐,病者挟医护视,始轻所负,剧则皆弛之,增剧则以马若舆载之,病者未至,队长毋得即安。号令齐一,道上担肩相差如引绳,无敢少蹉跌。观者相语曰:「此谁将军部曲耶,乃整肃如是」?既而知为武昌白丁,相视叹息。斯役也,在行者千有八百。役罢,死者一人,跌伤者一人,馀还畀其父母妻子如初约。当是时,诸公争知之,举辟交至,公一无所就。从吏部铨得婺州司理参军,召对,首言治体有本末,愿遴三公之选,责以进人材,张纪纲。延端直之士,与之讲问学、求治道。又论中都官员多职寡,牧伯之任分为五六,唯大军胜战,将兵而下,废为隶役。因道远方民瘼甚悉。王枢使炎前在鄂,熟公治行,及是新得政,求助于公。公语之曰:「上天资英特,群臣幸得遭时,乃忽略根本而奔走军旅之间,盍以仁义纲纪为本?至于用兵,请俟十年之后」。改宣义郎,知平江府常熟县。退,待次具区滆上。明年,复召审察,公固辞,徘徊踰年乃就道,至则除大理寺主簿。是岁江湖大旱,流民往往北渡江,边吏复奏淮北民多款塞者。虞丞相允文白遣公行淮西,收以实边。公持节劳来,耄稚满车下,为之表废田、相原隰,复合肥三十六圩,立二十有二庄于黄州故治东北。以户颁屋,以丁颁田,二丁共一牛,犁、杷、锄、锹、钁、镰具,六丁加一錅刀。每甲辘轴二,水车一,种子钱丁五千,廪其家,至食新罢。凡为户六百八十有五,分处合肥、故黄适等。而合肥赢故黄三户,户授二室。受田之丁,合肥八百一十有五,故黄六百一十有四。会其钱若米之费,财二万缗、六千石。流民已为大姓有者,仍隶其主户就抚之。并边归正者,振业之。合三千八百馀户。始公以乾道七年十二月至淮西,反命以明年之夏,计道里往来与察边郡、检麦田之属,专于田事者仅数月,垦筑、冶铸、斲削,皆受成于公。赋役省而功坚,度可支数十年。位置向背,经纬条达,民生所须,不外索而足,淮人谓耳目所未睹。公曰:「吾非为今日利也」。治合肥之圩,边有警,因以断栅江,保巢湖。故黄,实古邾城,地直蔡冲,诸庄益辑,则西道有屏蔽。其措意深远矣。光守宋端友自上招集北归户一百十七,公至固始,验新民止五户,馀皆保塞数年,端友混新旧户为一,籍以幸赏;异时有以善马涉淮者,杀而要夺之。公亟举奏端友有挟,人谓章且不下,语闻,上感悟,属廷尉治。方穷竟,端友以忧死,习为媒者皆竦。而虞丞相始不乐公矣,故为多端縻公,以缓其归。或迎说公:「见上,盍少自绌?毋与当路者忤」。公曰:「上遣我视边,固欲得利害之实」。卒极陈之,且曰:「臣根本其敝,不计而谩为,而后外以卤莽报;不思而出令,而后外以难行寝。号为责实,未免徇名,则趣办皆徇名之人;志在大功,反规小利,则迎合皆规利之辈。诞谩者败而不诛,谀说者察而不去,左右为欺囊橐。迩为援则远坚,大为间则小肆。其荐退人物,曾非诵言,游扬中伤,乃自不意。齐威之霸,不在阿、即墨之断,而在毁誉者之刑。臣观近政,非无阿、即墨之断,奈何毁誉之人自若」?上欣然开纳。公复进曰:「外事无足道,咎根不除,抑臣深忧。左右近侍,阴挤正士而阳浮称道。陛下诚圣明,傥因貌言,万一垂听,臣恐石显、王凤、郑注之智中也」。又曰:「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。人主为社稷计,唯恐士不好名。诚人人好名畏义,何乡不立」?上是之。隆兴以来,经理两淮受遣者且数十辈,发御府金缯,听施置自便阅十年,鲜有当上意者。及公使事有绪,恨得公晚,道进官二等,除大理正,侧席迟其至,顾问䌷绎,奏请论荐,皆报可,闻者意公且用矣。居七日,出守湖州。入辞,语益恳到,上慰勉遣焉。公既数摩切左右,而湖多权贵人田宅,与相加尤数,公平心问理如何,不为变,益害公,合力撼摇,上记其忠,独保持之。始至,书狱多入死,讯其由,则弃市者民间或窃祠之,名「伤神」,恶少遂轻相雠杀不顾。公亟屏绝,死狱大减,条境内淫祠,次第除撤,会去郡而辍。土俗小民悍强,甚者数十人为朋,私为约无得输主户租,前为政者或纵臾之。公叹曰:「郡国幸无事,而鼠辈颉颃已尔,缓急之际将何若」?取其首恶,黥窜远方,民始知有奴主之分。初陈亨伯割诸道留州钱输大农,号经制,翁彦国复附以总制,嗜进者竞裒歛以应赏格,已而遂定其多数为岁额。州用日削而供亿稍饩,校军兴前五六倍,吏骪法擿抉无遗笔,犹廪廪不能给。至是户部令提点刑狱司以历付场务,一钱已上皆分隶经总制如式。诸郡被符,搏手无策,相顾莫敢先。公独言于朝曰:「自经总制立额,州郡凿空以取盈,虽有奉法吏思宽弛而不得骋。若复隶额外征,掇其强半郡调度,顾安所取?殆复为它谬巧重取之民,民何以胜」?户部镌谯愈急,公争之愈强,台谏亦交疏助公,遂收前令不布。凡可以纾民力者,知无不言。如论和籴贾贱,请更平直;徙汰军宽州;添差隶郡者,止今见员,后勿遣。函封相继,多格于有司,则以病谒祠。朝廷惜之,却其请至八九,知不可夺,改知常州。未上,以乾道七年九月戊申卒于家,年四十,官止奉议郎。娶孙氏。子法,补太学生。公之没,其友张淳治丧,程以古礼,公配孙夫人能顺听不违,里中观法焉。十二月壬申,葬于永嘉县吹台乡慈湖之原。自周季绝学,古先制作之原晦而不章。若董仲舒名田,诸葛亮治军,王通河汾之讲论,千有馀年,端倪盖时一见也。国朝程颢氏、程颐氏、张载氏,相与发挥之,于是本原精粗,统纪大备。门人高弟,既尽晚出者,或骛于空无,不足以涉事耦变,识者忧之。公之学既有所授,博揽精思几二十年,百氏群籍、山经地志、断章阙简,研索不遗。过故墟废垄,环步移日,以验其迹。参绎融液,左右逢原,凡疆里、卒乘、封国、行河,久远难分明,一经公讲画,枝叶扶疏,缕贯脉连,于经无不合,于事无不可行。涖官随广狭,默寓之于簿领期会之间,其所部吏曹,经时而不知公为儒者也。平生所际,文武之职不同,未尝为町畦崖岸。而去就从违之际,守义不可夺。言兵变化若神,而在朝每以不可轻试为主。所见疏快轩豁,潜察之,自律严饬,虽倥偬,札翰正楷,无一惰笔。少年豪举,既知学,销落,不留省其私,泊如也。其为人平实质确,本于简易,行于敬恕,而坚志强力,又足以充践之。善类方共倚属公,而公则死矣。《诗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《、中庸》、《大学》、《论语》,皆有训义。他所论著若《九州图志》之属,稿方立而未究也。岁在壬午,先君子守黄,公夹江为令,归以公所为语某,固已矍然自失。后十载,乃识公于朝,一见莫逆如故交。其葬也,张淳既志其圹沄,复请诗以揭之。丧不能文,今既免丧不死矣,其可不为公一言乎!词曰:
坠绪茫茫,独求诸野。有涤其源,昼夜不舍。繄道之穷,维其尚口。不耀其章,而躬自厚。出孚于长,于长于君。□□施之,乃没元身。故吴之迹,故邾之遗。既堙既平,其尚有稽。
右奉议郎新权发遣常州借紫薛公行状 南宋 · 陈傅良
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五五、《止斋先生文集》卷五一、《浪语集》卷三五附录、《经义考》卷一八七
曾祖庠,皇不仕。
祖强立,皇任江宁府观察推官,累赠左光禄大夫。
父徽言,皇任起居舍人。
公讳季宣,字士龙,姓薛氏。其先世家河东,后徙福之长溪廉村。至唐补阙令之后,又自廉村徙永嘉。而光禄公始显,四子:司封郎中嘉言,敷文阁待制弼及舍人,皆第进士,昌言为婺州通判。舍人从胡文定先生学,以丞相赵公鼎荐,仕于朝。秦公桧相,定和议,舍人廷争移晷,中寒疾以卒。母胡氏安人,后十三日亦卒。公六岁而孤,抚于待制伯父,长任以官。公从待制宦游四方,尚及见故老,闻建炎、绍兴初将相大臣赵、张、韩、岳诸公事,有当世志,而乐道其人。年十七,荆南安抚孙汝翼辟书写机宜文字。孙氏藏书多,公一意讲说䌷绎,绝不治科举业。有隐君子袁溉道洁,少学于河南程先生,闻蜀薛叟名,求得之,道洁翻六经诸史以观叟,叟笑曰:「子学博而寡要」。其相授受严约盖如此。湖湘间皆高仰道洁,公师事焉,繇是益务自歛制充养。蜀制置萧振辟公为属,部将有狠诉统制者,公当以犯阶级法,幕中或论纵之,公以军政争不克,谢去。尽其禄直,买蜀书以归。为鄂州武昌令。故太尉刘公锜镇鄂渚,公论武昌形势直淮蔡,今见户三千五百,弓级财五十人,土军十有九人,宜早为备。因陈屯田分戍保伍以宽民力之策。会有旨营田,一卒二十亩,县官尽征之。公告鄂守宋似孙曰:「是非汉屯田之谓。汉兵民也,使之就田,岂曰不可?今非惰游不从军,彼不素知田家事,驱之缘亩,必不乐。曩时王彦营田湖外,遣二十将,溃者十有八,而况尽征之乎?且齐民在野,环营以军,殆必争利」。成闵益戍夏口,公曰:「宜戍武昌,备申、蒋」。故枢密使汪公澈宣谕江淮,公上书言:「自权臣执国柄,士气索然。赵、张之放,莫敢尚德;岳飞之死,莫敢趋功。今卒有意外之虞,谁其禦之」?因论边事甚悉,及营田宜亟罢。岁馀,虏犯襄阳,而还兵围蒋甚急。汪公问策安出,公白以蔡要害,得蔡,则蒋围自解。成闵克蔡,蒋兵果遁。于是虏东道军傅合肥,王权退次柘皋,李显忠亦不利,却成闵东为援。公又白:「蔡不可失,若乘胜拔颍昌,道陈、汝,直趋大梁,则庐兵不战可屈。舍蔡援庐,是弃投机之会,为连鸡之栖,淮沔虚矣」。又曰:「虏空国来寇,苻秦故计也。今我不可复战,惟当画江固守,而以奇兵遮击脊尾。阻前顾后,势且自沮。舆尸一决,其祸必大」。初,公试邑,年甚少,方天下无事,豫陈边备,诸公唯唯未遑也。居无何,边吏仓卒兴发骚然,柴桑迁孔子宫避戍将,嘉鱼坏学宫缮壁垒,江湖间稍骛于武事矣。公顾以「和籴贱伤农」三白郡,解印绶去,为奏罢籴乃已。比寇至,蕲、黄以南,列邑无宁居,守令窃议内徙,宦江、湖者,归孥相望于道。公乃议死守不去,与民期曰:「吾家即汝家,一旦有急,吾与若偕死敌」。民亦自矜奋,三分其众,更壁县下。二总首帅轻舟守安乐口白鹿矶,且乞师于汪公,得甲三百,楼船十艘,气声张甚,渡江来归者数千家,江西恃以无恐。诸公繇是翕然称慕,交章继荐。汪公虚幕府官以待,比其入也,欲以公朝行在所,转运判官王逖劾罢信阳守,檄摄军事;既解县,争欲辟留,满考改官,公并辞不受。其后营田,二十卒田二顷,岁得谷六佰石,廪钱乃七十三万,米一佰八十石。阔远或数百里,一壮马负二石谷,从以骑士诣大军,其费视民间买谷价相若,士苦之,往往道弃谷去。又壅民之水利,而掩其善田,州县莫敢如何,营田终废。虏亮既毙,明年,蔡果不守。寻复议和,朝廷于此亦弃唐、邓,封略止于沔南矣。盖一如公言。公治县事,为之经,必曲折尽人心,不苟作差役,宿戒里胥披籍次第,条二十馀家,未差已差别为行,且疏其强弱,某堪一役,某堪再役于其末。自任某人某岁月,序当役以付案,案任之付录事,录事任之乃差。差已,有讼不均,举其籍,俾讼者自覆视。伍民五家为保,二保为甲,六甲为队,若干队为总,不以其乡分画,惟地之形便。诸总旗各为色,枪仗皆中度。舍奸有禁,诘盗有赏。其以巡徼遇非常死事者,为棺赗之,复其家田若干租三岁。总首得与令相问报专达,不关县胥、巡尉,非县檄毋得擅征甲士。在邑五日一阅官赋之粮,而赏其最。乡惟所欲,偶习于总首之射圃,毋赘聚。其为士若大姓,附编存之,勿藉,俾输财与力,佐治戎器。其将输信阳也,凡一千八百人,致米九百石。行必为陈,日暮各以部曲相地顿舍,以枪为壁,鸣刁斗设伏。公食饮卧兴,自同役夫,医护病者,不偕至不宿。府檄治砦屋百数区,溯流二千三百馀里,程日立办。公借材于县人,度长围大而加偿之,赋乡挽舟而五分之,以居者之四,共行者之一。匠人亦各俾一乡偿其僦费。旧财赋名色异,为籍杂,不可省察,为都籍以提出入之要,钩摭侵奸,以除无名之歛。诸案事,以其剧易,分日久近,为旁行谱,每以日加申稽,知其决否。故不决,宿吏于次。抄积不销,为走历日揭其名数,以便主簿者之钩考,而因察其惰,民赖其便。凡公意趣乡,辄鼓舞从之。豪民卫仲坚、王安道,更数令不能役,及是以次受代,安道语人曰:「失今不为,焉能頫首它令」?创鄂营八百架,总队请分事,公约剪伐某所茅,某所木竹,应日而集。县有钟、吴二盗魁,大府屡设方略,求不能得。公以诿总首王宗元,竟谕吴降之,为买田屋,改业为民。钟滋甚,俄斩之。而至信阳之役,选徒乡属,而邑二队首固请从,曰:「吾知县出矣,吾何敢处」?是役也,露次不惊,讫归不惰,道边梨枣下无迹。边民谓阅过军多矣,未有若此肃者。它所区处,民吏皆化服类此。调婺州司理参军,居五年,用枢密使王公炎荐召,公恳求之官,不报。于是,上在位七年矣,入对,进三说:「一,审政本。躬细务,亲鞍马,以权为经,本末倒植。况动烦宸衷,国论靡定,权移近密,衮职日轻。降胡侍从之虞,毬猎固宠之术,意有所偏,患生不察。愿陛下以静养恬,略小图大。遴三公之选,责以进人才,张纪纲。延端直之士,与之讲问学,求治道。归有司之常务,屏驰骋之细娱,沉潜待时,安往不济?其二,冗官冗兵。周官惟六,汉别九卿。自东都有尚书六部,唐置内诸司使,增员浸多,有职盖寡。诸路帅臣,在古州牧。国朝以来,置转运使、副、判官、提点刑狱、提举常平茶盐、总领、市舶、坑冶、茶马诸司;屯驻之军,又别置都统制。牧伯之任,分为五六,而州之知、通,县之令、佐,不相统临,各行其意。臣之所谓冗官,此也。唐方镇之兵,今厢军是;周世宗及太祖皇帝增置禁旅,今禁卫与诸州禁军是;神宗皇帝立将兵之法,今帅藩系将禁军是;太上皇帝收诸将麾下,作三衙御前诸军,今大军是。四者之外,复有弓手、土军、役兵。今惟大军胜战,将兵而下,废为隶役。臣之所谓冗兵,此也。苟得其道,更张不惊。顾陛下处之何如,毋惮难也。其三虚税。武昌绝户屋租,屋亡而租在;德安岳飞牛租,牛亡而租在;永嘉海溢滨卤之田,田亡而租在。凡此,宜悉蠲除,以惠贫下」。当是时,上志在中原,王公炎方数进见,语合,骤登用,荐公甚力。公未至,则谢曰:「圣上天资英特,群臣亡将顺缉熙之具,幸得遭时,不能格心正始,以建中兴之业,徒侥倖功利,夸言以眩听。今俗皆曰《中庸》、《大学》,陈编厌闻,然物不两大,心无兼虑。天地之道,忽略根本,而奔走军旅之间。舛先后之序而却施之,虽复中夏,犹无益也」。比至,王公再见,纵谈边阃事,公曰:「既曰论兵,窃尝评以《孙子》始计之书,未见其可。方今人人异意,不可谓道;灾异数起,不可谓天;以江左争中原,不可谓地;以贪御骄,不可谓将;将不恤士,士不安将,不可谓法。集一图九,古人寒心。求之时贤,谁能辨之?况今三衙御前旧卒略尽,江南白丁,何以持久?常平钱米,在所虚数,以此馈师,其能继乎?兵骄民困,或未免萧墙之悔。即幸胜之,方上劳庙算。伏惟以仁义纪纲为本,至于用兵,请俟十年之后。如曰上独断耳,去位可也」。又曰:「天长可以入维扬,清流可以向六合,淝水可以下合肥,北峡之隘,庐江之径,武昌之近新息,秭归之比商于,子午南达梁、洋,岷、洮东近威、茂,用兵所径,忽不之备,然而献计者但曰无患,非偷则狂」。有旨改宣义郎,差知平江府常熟县。明年,大臣数言,上复召审察,公固辞。其友人秘书省正字刘朔以君命相风厉,公雅意廉耻道鲜,自一介不宜菲薄,遂白丞相陈公俊卿曰:「周公宁以戏封诸侯,开成王不敢玩人之心;酂侯身追亡将,移汉祖嫚士之习。古人格君之业,于是乎在。有如假令以匹夫之节一感上意,亦足以报」。陈丞相免,虞公允文相,益趣发不懈。自召命下,公请之任六七,不报。又请奉祠,不报。积十有八月而后就道,至数日,则欲引去。侍从有留行者,除大理寺簿。方虞公锐意于事,一时言利言兵,自衒鬻者甚众。守经不阿,或被罢斥。公见之晚,犹冀幸一改听,始从容引番吾君说赵相国公仲连事,讽以功业缺然,咎在进贤未广,置助不善。丞相亦矍然为敬。顷之,乃反覆切论:「徼功太速,兴事太轻。速无远抚,轻则中废。经济天下,当与天下士图之。鄙夫嗜利自市,试迹前事,今皆反缪。愿公易虑勉终,毋为后悔」。会江湖荐饥,民流淮甸,边州又有言归正人相属者,上命帅臣、漕臣共安集之。逾月,奏不至,丞相召公,问所当施行,俾条列,将议遣使。公惶恐谢不敏,且淮事难踰度。固以问,因疏数端。一、责成帅漕,毋以遣使。使者所过州宿留,循行未周,已及春夏。二、新民未见便,辄劳苦州县百役,为是怀故乡,无长居之心。宜略如孙吴屯田都尉故事,自立营壁,他繇使勿与。三、宜先定要束。诚以辟地而已,县官一无利焉,悉以故陕西弓箭手法,复其租四岁。谷既登,漕司致布帛茶盐,凡民所须,率令谷价视物价稍昂,以传籴就藏屯所为后备。因言:「若辟属吏,若移用钱米,若括隐田,兹事体大,必遣使,非选择重臣,持节漕帅,州县何以协使」?翊日,有旨以公将命淮西,公即言:「流民或前散寓山谷,依人姓,闻今使者出,必相携持,聚城邑,仰食于县官。卒有累万之众,将安取给?且请以淮西诸州县系省不系省钱,一得以便宜调度」。朝廷尚难之,公重谢不敏。寻得旨,以见钱米一万缗、二万石行,不足用,听次第以闻。是岁,乾道七年也。十有二月八日,公至合肥,明年正月,抵齐安,布宣天子劳来德意,分遣才谨吏循问,大抵安礼以东,来者略已隶主户矣,即抚勿徙。沙窝以南,稍稍未有适乡。公亲履阡陌间,审度山泽旷地,以为合肥废圩,可因以设险,断栅江,保巢湖。而旧黄州,古邾城也,路直垂瓠,置庄旁近,异时寇不能潜师径度。乃与安抚赵善俊修复三十六圩,且于旧黄东北置二十有二庄居之。凡合肥户三百四十有四,口一千九百九十有六,胜耕夫八百一十有五,为田三百七顷八十有四亩;齐安户三百四十有一,口二千一百一十有一,胜耕夫六百一十有四,为田四百四十有四顷五十二亩。率户屋二间,二夫,牛一头,犁耙锄锹镬镰刀如牛数。三牛,犁刀一。每甲二辘轴、一车。其受田人,种子钱五千,其家以口老壮少为差。赋米及秋止,凡费钱缗二万,米石六千。而寿春归正及自占若为隶农于大姓者,亡虑振业三千八百馀家。要约明具,器用便利,庐舍有伍,疆埸端正,场圃牢牧、陂沟路桥,悉皆治修。病医死葬,所谒辄得,迁如归居,乃请还。始,大臣白遣数人,各试其备边计画,往往设饰为辞以上功,天子虽不尽然之,姑惟阔略,庶几或报效。公之行也,至固始,求所谓北归人者,凡一百十有二家,皆土著数年,而新附者才五家。光守宋端友更以旧户比新户,诡为奏,甚者贼杀归人,掠其善马。公即劾奏端友谩蔽。时端友进寘环列,根柢连附,不可撼动,人皆危公。奏上,天子独怒,下其事于理,将穷竟问治。端友暴以忧死,繇是颇疑边臣亡状,而所白遣大臣,类无欲得事情之意。于公齐安之请还也,命覈麦田,留累月。覈已,又命视铁钱事,公归对,卒展罄所见闻复上。首论:「州县田簿甚具,而淮地实不加辟。臣诹其故,大抵主户占田一亩数顷,输租仅斗斛耳,而履其产,弥日不遍。既不能自耕,又害他人耕,何以聚人保境?宜合刬请,以徕远民。来者务得,居者患失,主客力竞,将无旷土」。再论:「今边郡田野荒芜,劝垦文具,总首空设,蒐除苟简。循淮而南,则有和籴,则有铁炭,则有建康草料之征。劳远虚边,以资江左。守将数易,以苛继苛,一郡三邑,二令聋愦。险阨非一,不过合肥、历阳、居巢三戍。夫以陛下规略,而稽误至此,或者外治不可成欤?臣愚妄意推本,自夫不计而谩为,而后外以卤莽报;不思而出令,而后外以难行寝。号为责实,未免徇名,则趣办皆徇名之人;志在大功,却规小利,则迎合皆规利之辈。诞谩者败而不诛,谀悦者察而不去。言既上雍,人多自营。宵旰十年,观今何补?臣谓内治不修,无以整外。惟望责宰辅以坐论其原,收贤材以博图其绪,兼听虚受,以通壅阙,朝廷正则疆埸理矣。唯陛下留神」。三论:「左右之人,为欺囊橐,迩为援则远坚,大为间则小肆。彼其伺候辞色,占揣意乡,开阖将迎,莫状其巧。托正以行邪,伪直以售佞。荐退人物,曾非诵言。游扬中伤,乃自不意。一旦孚号扬廷,虽出睿断,喜怒气焰,已归私门。齐威之强,不在阿即墨大夫之诛赏,而在毁誉者之刑。毁誉无證,刑不行焉,胡能禁欺?陛下诚幸听臣,无自立我,收骨鲠,弃软熟,察此非难」。乃悉数骨鲠、软熟情状,上极开纳。读奏至齐威事,进曰:「臣观近政,非无阿即墨之断,奈何毁誉之人自若」?上曰:「正待理会」。公益口疏治边非是,曰:「买马亡几,习至盗马。虏将寄声问,故卒索归之。国家何至乏此,而自伤体若是」?诏即罢买。又曰:「日城淮郡,以臣观之,未知守所。合肥板干方立,中使督视,卒卒成之。乃者臣行过郡,一夕风雨,堕楼五堵。历阳尚壁缺,而居巢庳陋如故。乃闻有靡缗钱钜万,而成城四十馀丈者,陛下安取此乎」?上问:「千秋涧何若」?对曰:「始臣行时,方冬水落,涧不胜舟。比归,夏潦时至,江涧合流,渺然矣。是将焉用」?上曰:「闻亦险要」。对曰:「若以兵法言之,渐车之水,足以制敌。藉此为险,无乃不可」。又曰:「外事无足道,咎根不除,抑臣深忧。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浮称道,陛下诚圣明,傥因貌言,万一垂听,臣恐石显、王凤、郑注之智中也」。又曰:「近或以好名弃士,臣伏思念,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,人主为社稷计,唯恐士不好名。诚人人好名畏义,何乡不立」?上悦,连言:「极是」。于所汲引士,皆旌赏。先是,上即道迁公两官,又除寺正。有自边来觐者,则曰:「薛某凡可为国,知无不为。而又注意倾洽以听,罢行如响。故讳缺失者相目矣」。数日,除知湖州。朝辞劄子论科折不明示数,输送不即除籍,及祖家分镇强边之法,曰:「陕西为五,而统于永兴;河北为三,而统于大名。有塘泺、方田、稻田、榆塞为之险,城堡寨铺为之防。弓箭社、弓箭手、番族、熟户为之罗落。它路迭戍,悉受节度。幕府州县,惟所辟差。自种、折二氏外,别帅则以三衙若三司使、都转运使为之。能绩效验,入备政府。夫地分则守固,势连则情不隔,权壹则足以有为,赏明则知劝。光尧中兴,沿边置镇,茶盐之外,举推与之。将以固圉,计亡易此。臣愿按行成宪,众建镇守,统帅舆师,不限文武,忠智是使。且无拘虚文,无要小利,无以日月为断」。卒章尤剀切,曰:「方今谀媚成俗,举世尚同。汎观设施,欢曰尽善。偏辞先入,异议不继。百辟盈庭,几成孤立」。是日奏罢,上留语良久。公将退,特温辞宠藉之。大旨谓:「书生姑息,而办事者以苛为能,烦卿辅郡,冀以中道理之」。公对曰:「臣学于师,以事陛下,唯中道尔」。上曰:「如此,朕复何忧」?公至郡,踰月,户部奏言:「诸州经、总制钱皆出场务,酒税杂钱分隶以纳。今多隐馀,分隶不尽,得自便恣用,请更为令监司给历州县,以凡日收钱摭实,系历分隶,否则劾闻」。令下,吏相顾莫敢建明者。公独首奋为当路言之,其略曰:「旧额,凡杂纳钱,以十分为率分隶,四为籴本,六为系省钱。其后,乃始增以二分分隶总制钱,是时州县未病之也,然亦寖寻于奇羡矣。久之,乃裒羡钱,校数岁之最为额,以十分分隶之,七为总制增税,三为在州钱,愈非旧比也。复积有上供、月桩、大兵、打船、修船、六分、赡军、移用、降本、竹木等钱,科色不胜繁矣,而隶额如故。既不足以应计,且岁费弥广,郡用弥匮。由此场务凿空以取赢,虽有奉法吏,思以宽弛予民,而不得骋。若复隶额外之征,掇其强半,官吏自救不给,民病甚矣。且以湖之都务籴本系省,初为钱二十三万五千六百有奇,自总制之起,为钱五万八千九百有奇。与故合,犹日课二十九万四千馀钱而已。重以七分增税,为钱三十五万三千七百有奇;又重以上供若大兵之须,凡四十万八千钱有奇,使今且共得八十万钱以充入经总制之额,其馀为上供诸杂须钱,且患若不足,况不盈此?乡所谓系省、在州之数,悉阙亡有。约此推见,他筦库尽然,郡将安仰?如不得已,宜以日收钱先桩上供诸杂须之馀,乃系历分隶,庶或可行。不然,不敢奉诏」。版曹恚,逮郡胥俾持条法诣曹自解。公辨益力,台谏官感发,相继疏争之,上乃寝前奏。湖无苗米饟军,岁籴七万一千五百馀石,为缗钱二十一馀万,自添差武臣路钤辖,下至进勇效士一百七十有一员,军员五百三十有一人,其廪稍为缗钱距二十万,以他经费合往岁凡用缗钱五十二馀万。旧制:乌程、归安二县,折丁钱岁十三万缗,七年,有旨减折丁钱太半,其已全输者,听以明年除之。是岁所失亡十有馀万,而大农和籴六万石,以银、交子高估,徒欲用钱二千省得米一石,郡不忍裁市直,则当补钱万六千缗,僦载之费不与焉。益以就禄八十有三人,不啻为缗钱二万。明年,郊祀,进献赉予之币赍,亦以二万缗数,凡增费十万三千馀缗,以亡加增,大都缺缗钱十有五六万。公曰:「是虽刘晏,将奈何」?亟请于朝,乞以市直偿民籴钱,乞以折帛䌷绢钱拨除折丁钱,乞汰军改徙宽郡,乞节冗长,差授在郡」。裁三四月,自抗论分隶后,执拒大事累数端,日与权贵征利者为敌。虽或依或违,郡民少苏,而不能平者滋众。独赖天子简记,所以见覆护甚至。始公尝荐某人有材识,它日某官缺员,宰执拟数姓名以进,竟擢某人为之。郡丞趋时好干政,引章避之,为易他丞。尝遣中使有所廉察,浙西诸郡独不入境,用是故不敢辄动危之。然公归志决矣,即称病请奉祠三,不许。会除代,一月章五上;已,又旬四上。改除知常州。公方乡用,人人期待行所学,不数月,久劳于外,还七日,乃出守,守七月罢,罢归之百日,以疾卒,年止四十。邦君、朋友暨后学哭之过乎哀,四方贤大夫士,千里交相吊也。公之学,莅事唯谨,宅心唯平。其燕私,坐必危然,立必嶷然,视听不侧欹。虽所狎授,言不以戏。自著、抄书及造次讯报,字画不以行草。几箧笔研,衾枕屏帐,皆有铭。毫釐靡密,若苦节然。要其中坦坦如也,故其寡欲,信于家,行推于乡,正直闻世,而居无以逾众人。公自六经之外,历代史、天官、地理、兵刑、农末,至于隐书、小说,靡不搜研采获,不以百氏故废。尤邃于古封建、井田、乡遂、司马之制,务通于今。或者疑公之博,盖其所自得精一矣。名流问质,或往复累数百言,旨要无二。大抵以古人小学,神而明之;大学之道,传远说离。故汉儒守器数,章句名家,小知穿凿,异端之徒乃一切屏事,忘言后已。高论虚无,而卑者滞物,卒不合。合归于一,是为得之。读其书,知其为博之约也。公己不求闻达,于人有一长,荐称必备。居官不出位,遇大事,义所当为,断为之。尝掇拾管乐事为传语,不及功利。平生所推尊,濂溪、伊洛数先生而已。告学者则曰:「毋为徒诵语录」。有《浪语集》若干卷,《书古文训》若干卷,《诗情性说》若干卷,《春秋经解》若干卷,《旨要》一卷,《中庸》、《大学说》各一卷,《论语小学》若干卷,《资治通鉴约说》止若干卷,《九州图志》止若干卷,馀未就。公患五代史缺略,修之亦未就。若《阴符》、《握奇》、《山海经》、《古文道德经》,焦延寿《易林》及刘恕《十国纪年》、庄绰《揲蓍谱》、林勋《本政书》、姚宽《汉书正异》之属,皆校雠,为之叙,其文精确趣实,可以济世。其经说不并依先儒,其校异书,必解剥其不正者。娶孙氏,父汝翼也。初,汝翼与舍人友相得,舍人死,汝翼遣书待制,自言:「吾有女才且淑,异日宜善事夫子,吾将以室起居之孤」。比归公,妇行皆应书。公卒,其友人张淳欲悉遗衣服以歛,书铭如古法,能俛听,盖不失公意云。一子曰沄,补国学生。公以卒后之百四十有四日,十有二月壬申,葬于吹台乡慈湖之原。傅良丙戌、丁亥岁受徒城南,公间来过,教督之;明年谢徒束书,山间屏居,公又过之,问:「治何业」?竭己所已得对,公曰:「吾惧吾子之累于得也」。即诏曰:「宜若是」。岁己丑冬,遂往依公具区滆上卒学。茅茨一间,聚书千馀卷,日考古咨今其中。明年秋,试太学,公适赴召,于是乡诸生及它邦之友咸在,又日相与从公居游,凡七八年间,违公久者,惟公使淮、守霅川时为然,然亦率不一二月书命辄至,至则具道所言与行事,故世多知公详莫如傅良。今取其出处事言之大关治道学术者为状。馀不著。乾道九年十二月某某日,门人迪功郎新泰州州学教授陈傅良谨状。